青碧如洗的天幕，丝缕云翳吞噬了最后一缕金乌余晖。
妩姜行走在通往泽福殿的路上，不知何处飘来的雨丝贴在她的脸上，激起了暮春的寒意，她轻微地激灵了一下，抬眼望天，心情如同这天色，明暗不定，云翳暗生。
临行前有宫女带着艳羡的口吻: “真羡慕你啊，妩姜，可以被调去伺候皇后。”
“有什么好羡慕的？
伺候谁不是伺候，尽心便行。”
“那怎么能一样呢？
你看被调去伺候苏贵嫔的彩月，别说赏赐了，就连每个月的例银都比我们多啊。”
“是啊是啊，你伺候的可是皇后，可比苏贵嫔更尊贵呢。”
但是对于这份人人称羡的美差，妩姜却并没有抱着与他人同样的期盼，隐隐地，她觉得皇后并不是因为欣赏自己才挑选了自己。
这个念头如云翳一般漂浮在妩姜心头，却很快被清风吹散，她毕竟是个开朗豁达的少女，很快便抛开这些念头，脚步轻快地穿过宽广的甬道，前头隐约可见庑殿顶的琉璃碧瓦。
皇后在寝殿中央端凝而坐，不经意打量着在殿下跪着的妩姜，那张圆润的小脸犹有未干的雨水，像枝头的苹果沾上了晨曦的露珠，鲜嫩欲滴。
妩姜不敢抬头正视皇后，心里揣摩着皇后调自己过来的意图，却久久不闻身息，双膝跪得有些发麻。
“果然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，怪不得苏贵嫔那么挑剔的人曾经盛赞过你，连赟儿都想调你去东宫。”
皇后终于开口，淡淡的口吻听不出异常，脸上尚带着浅浅的笑意，雍容而不失温雅。
“好了，迎芳，你带妩姜去安置一下，顺带提点她泽福殿的规矩。”
迎芳是皇后身边的近身大宫女，和苏贵嫔身边的苏芫一样，备受宠信。
妩姜跟在她身后，举止小心翼翼，亦步亦趋。
将妩姜带到宫女住宿的耳房，迎芳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: “好了，规矩说完了，你有不明白之处在向我询问，万事不可自作主张。
在这里，宁少做勿出错，明白吗？”
“明白了，姑姑。”
妩姜温顺地应了，略抬头看了迎芳一眼，身为皇后的陪嫁婢女，她己年近不惑，身材略发福，圆脸上笑容和蔼。
虽说同为主子身边的贴身奴婢，迎芳却没有苏芫的盛气凌人，到底上了些年纪，看起来处事要圆融得多。
目送迎芳离去，妩姜突然听到一声欣喜的低唤: “小妩姜！”
妩姜纳罕地回头，才发现耳房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来，竟然是多时不见的安陌。
当年两个人一同在浣衣局，没想到被调到皇后身边还有重逢的一日。
两个人相见甚欢，进屋叙了一下别情，才知道安陌原本也是北齐降臣之女，以罪奴身份没入掖庭，但因为她的父亲颇有才干，又懂得经营，很快在朝中崭露头角，升为了正六品谏议大夫，她也因此被调出掖庭来伺候皇后。
“人人都羡慕我能从掖庭调出来伺候皇后，说是一步登天飞上枝头，可谁知道皇后又能做多久呢？”
聊到兴酣处，安陌不留神说漏了嘴，跟着 “啊” 一声轻呼，伸手掩口，紧张兮兮地跑到门外去探查了一下，赶紧关上门又溜进来。
妩姜很是不解地看着她，不明白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但她清楚安陌是个藏不住话的人，即便不问也会自己说出来，因此她看起来毫不在意，安静的仿佛没听到那句话。
妩姜越是如此，安陌越是按捺不住，在狭窄的通道铺间来来回回走了几圈，忍不住开口: “你怎么就不好奇呢？
也不问问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如果不方便的话，安陌姐姐还是不要说了。”
妩姜有些好笑的看她，知道越这样说安陌越是会心急。
“哎呀呀，你可真是孤陋寡闻……” 安陌叽叽喳喳的说开了，从她的叙述中，妩姜才明白自从小皇子中毒一事后，周帝再也没有踏足过泽福殿。
以往他虽然独宠苏贵嫔，但对皇后总算礼敬有加，常来探望，从未如此冷淡。
而这一切，都要归咎于陈兆临死前朝皇后别有深意的那一眼。
对此外人虽不知情，泽福殿的宫人们确是明明白白的，私下里偶尔暗传，难道周帝要另立新后了？
妩姜微微蹙起了眉头，这种捕风捉影的事，宫人们暗地讨论只会以讹传讹，实在不是什么好事。
但是看安陌说的眉飞色舞又连声叹息的模样，她只能沉默地倾听，毕竟她己经不是浣衣局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宫女了，这大半年来，她的心智成熟了很多，并不打算跟安陌讨论此事。
“哎，你怎么无动于衷？”
安陌终于忍不住了。
“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私下里讨论这种事为好，胡乱揣测，妄议主上，不合我们的身份。”
“你……” 安陌气结，看着眼前的妩姜，个头儿比从前高不多少，圆圆的小脸上却多了几分稚气，多了几分镇定，看起来仍是那个妩姜，眼神却有些不同了。
安陌悻悻地不再说话，两个人都没发现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绣鞋，在她们谈论静止时悄无声息地离去。
皇后坐在寝殿正中，屈肘搁在扶手上，手指按揉着眉心，仿佛没有听明白面前的宇文赟在说些什么，任凭他旁敲侧击使劲解数，就是一脸疲态的应对，末了还打了个哈欠，皱眉看着他: “天色不早，赟儿你该回宫歇下了，我都乏了，上了年纪的人比不得你们年轻人，实在困倦不堪，连你说什么也没听清。”
宇文赟张了张口，敢情他刚才是白费口舌了，皇后一首是昏昏欲睡没听清他的试探。
看起来不管皇后的态度是真是假，想要把妩姜从她身边要走是不太可能了。
宇文赟无精打采地刚走，迎芳便回到殿内，靠近了皇后附耳低语几句，皇后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双目清明，眼神深邃，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。
“这孩子，看起来很知进退，不像会饶舌的人。”
皇后扫了她一眼: “不要轻易下定论，你以为她年纪小，看起来单纯就一定可靠？
能让苏贵嫔称赞，又被太子看中的人，显然不是外表那么……” 尚未等她说完，外头又有通传声，是二殿下宇文赞过来请安了。
“你看你看，又来了。”
皇后再次蹙眉。
宇文赞在掖庭为了妩姜受罚而指责钱积纬的事早传到了她耳中，当初她并没有把这当回事，后来妩姜身上发生的事越来越多，加上小皇子中毒事件，她一查之下才发现这个宫女竟然一点儿也不简单，经历竟然如此复杂，和两位皇子都有牵扯。
“说我睡下了……”未等皇后话音落下，门外己传来宇文赞的声音，想来是外头宫女未曾拦得住他。
皇后那句 “不见” 的托词因是被他听见了，可他神色如常地进来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，恭恭敬敬的跪下请安。
皇后便也只能微笑着应了一声，脸上笑容慈霭: “赞儿今日怎么会来这里？”
“只是路过此处，顺道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而己，并无他意。”
皇后倒是有些意外，寒暄了几句，竟然没听他开口请求什么，便告退了。
宇文赞离去之后，皇后扶着额头沉思，迎芳笑着道: “皇后这回倒是猜错了，二殿下不是来给那小丫头求情的。”
“你错了，他只听见了我那句话 知道我不愿见他，便知难而退了。
这孩子，比赟儿可多了个心眼儿。”
迎芳愕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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