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大爸叫黄海川,今年46岁,是基层衙门里的一名民捕,自打他二十多年前穿上这身衣服后,就一直在距离家不远的街道衙门里上下班。
衙门里无论是新来的还是和他一样的老人,都一律管我大爸叫“退了”,因为大爸总想着能早点退居二线,经常“退了、退了”的挂在嘴边,念叨多了,干脆就直接变成了大爸的外号。
不过坦白说,基层民捕这活还真是挺熬人的,三天两头要值班,逢节假日或者上头安排任务还得临时执勤,一个月没有几天能准时下班是家常便饭,大晚上睡的正香一个电话打来,说你管的小区出了案子,那得随叫随到。
这么多年熬过来,大爸半头白发,看上去就像花园里下棋的老头,可肩膀上还是挂着三级,一去市里办事,看他那么老还是这个级别都不带正眼瞧的,和他同时进来的都没在下边干了,只有他还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,天天想“退了”。
基层上都是人来人往,很少有几张面孔固定下来,一般刚吃这碗饭的,基本都会在街道上干个一年半载,在这之后就是“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”了,有关系的去了机关,学历高的跑去进修,再不济也调到市上。
没人愿意把青春全耗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,加班执勤的不说,逢年过节几乎也都蹲在外边,数九寒冬还必须站在车外,亲戚求着办点事吧,才发现除了补办身份证能领快点,其他啥也帮不了。
所以在大爸眼前出现面孔就像走马灯一样,可能刚把这个人名字记熟,没过两天又看不见了,一问去哪哪哪了,羡慕的同时还得补一句:“早就看那小子待不长。”
整间衙门论资历的话数大爸早就是第一,就连所长刚来的时候,还跟着大爸身后一口一个的喊“黄叔”,后来地盘踩硬了也跟其它人一样背地里叫“退了”。
其实我也挺希望大爸能换个轻松点工作,哪怕坐窗口也比现在强,总比每天9-10点钟下班回来累的连饭都不想吃,随便对付两口,我和小妹正写着作业,客厅里的大爸已经和着电视声打起了呼噜。
我也问过大爸上这个班遭这个罪为啥还要一直坚持下去,论他的贡献最差也能混到机关管管食堂啥的,可他就是不愿意,说跟我说不清楚。
我要是小孩子也就不说了,再开学就上高三了,有什么不懂还说不清楚的?按我的推测,大爸就是这行已经干的太久了,换个其它的肯定不习惯,所以就将就干下去了,希望真的如他所愿能早点“退了”。
其实我也挺理解他的,都说基层民捕苦,可是换一个角度,他们又能见识到各种社会上的三教九流,除了成天打交道的偷儿、混混,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家伙,光这一点又是那些天天坐办公室里接触不到的。
打小只要一放暑假,为了怕我胡搞瞎搞,大爸就带我一起出勤,那时候管的还没有现在这么严,胸口也没必须别个摄像头,我就经常跟在大爸屁股后边看他怎么对付那些形形色色的“坏人”。
记忆里有几件事事印象特别深刻,也真能看出来什么叫“林子大了,啥鸟都有”。
随手抓两件来说,当时真是颠覆了我的三观……
其中一件是在下着大雪临快过年前几天,那天下午我正无聊的坐在大爸办公桌玩手机,不一会功夫大爸冲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个叔叔,大爸让我跟他走,又转头对后边说“车上说。”
我其实挺乐意跟大爸出勤,感觉超威风的,尤其是在“滴哇,滴哇”的捕车里一坐,就有点像电影里伸张正义的超级英雄,虽然我只是个透明观众而已。
出勤要求都是两人一组,这个面生的叔叔很明显没咋经历过类似的阵仗,从他不连贯描述里大概听出来好像没多复杂,就是有个女的丢了个手机,然后借路人打了报捕电话。
一般总部的出捕通告都不会说明具体细节,类似这种丢东西的,就只会告诉基层的人去什么地方,处理什么类型的案子,危险级别是多少,其他的一律不明细,要靠民捕自己去判断。
果然,那个面生的叔叔,或者叫哥哥还恰当点,是个刚从捕校毕业出来实习的,以前学校里教的和真的出现场肯定还不一样,看的出来这个哥哥明显有点亢奋。
老爸早就是老兵混子一个了,见过的新兵蛋子没有五百也有一千,告诫新跟自己面色潮红的同事:一是多听多看,二是别说话,现在是阳光捕务,吃到一个投诉就够给你实习期画一笔的了。
那哥哥一听和自己的前途挂钩,立马保证自己就是个哑巴,其实我知道大爸是烦这些小年轻的一腔热血,经常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那些“惨兮兮”的给带偏了,所以大爸总会给这些以为当了捕快就是“大侠”的先泼一瓢冷水,往后的辛苦谁熬谁知道。
捕车很快就到了一个繁华的综合体前,不用看都猜的到,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肯定就是报案人。
见一身蓝衣的民捕来了,顿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,最里边有个坐在台阶上的女的,看上去20多岁,正把头埋着,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。
依照惯例先询问当事人,像一般丢东西的都算是小事,记录一下,要是苦主愿意回所里,就拉着一起回去。
可这回这个女的感觉有点支支吾吾,先说手机被偷了,一会又改口说是被抢的,大爸问她有没有看清抢手机的长相时,要么说没看清楚,要么又说不认识。
问话这当儿,人群里又钻进来个中年男人,那女的一看到立马一个箭步冲进中年男的怀里,哭的更是稀里哗啦。
看这两人抱在一起应该是夫妻关系,不过年龄差了十多岁,大爸也不着急,先等这女的情绪平复下来再说,等那中年男安抚了一通,女的终于不哭了,两人嘀嘀咕咕半天,没想到那中年男一扭头对大爸说这案不报了。
这里边肯定有蹊跷,手机丢了哪怕不打算找回来,这案报都报了,随便说两句也好,哪有说撤销就撤销的,到时报告怎么写?
大爸准备把这两个人带回所里问问,没想到那男的又不乐意了,翻来覆去就说“丢了就丢了,没啥好跟着去的。”
就在这时,人群里又钻出来一个中年女人,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,那小女孩一见到中年男立马哭着叫“爸爸”,想要冲过去,结果被她妈死死拉住。
那中年妇女的脸色很不好,看见抱在一起的二人像恨不得吞了他们一样,一挥手就见一物件被甩了出去,砸在那个年轻女的身上,反弹到地上才看清是个手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