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后,建安六年春,又是一年万物复苏,春会之际。
这日,正逢老太妃生日,流云与宫内女眷一起来到西苑,欣赏完一场酣畅淋漓的蹴鞠比赛后,大家围绕着老太妃依次落座。
“听说西域进攻了一批奇珍异兽,西域使者上次在殿内介绍,其中以脖子细长,喜食树叶为奇。。。”
苏公公在一旁说道,流云无聊的用手把弄着手上的筷子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努力呼吸着压抑了一个冬天的新鲜空气,伸手夹了一个春饼到自己盘中,继续摆弄。
“哎,曾经每次西域进贡,长风总是第一个嚷着来看,老身最近身子越发不如从前,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时了”老太妃说罢,抹了抹眼角的泪光,仿佛回到从前,长公主尚且年幼,整天围绕老太妃承欢膝下的时光。
在座的都是宫里的老人,随即附和,多是赞扬长公主天资聪颖,性格活泼,更有甚者,甚至畅想起如果长公主没有出使合婚,而是匹配上一位王公贵族的公子,该会多好。
流云听着大家的闲聊,眉头渐渐紧锁,不由想起那个每每想起都令自己心忍不住颤抖的名字——李如松。
当初若是长姐没有在春会上跳舞,没有被西域的王子看上,现在早就嫁给了心爱的人,现在恐怕己经子女绕膝了。
当年李如松奉旨护送公主出塞,中途企图与公主私奔,被送亲队伍中的密使拦截后身受重伤,李如松被押解回京都,虽然死罪可免,但是从此被幽禁在国公府,郁郁寡欢。
长公主在和亲队伍的护送下,仍然如期到达西域,一去三年,杳无音讯。
当初消息传至京都,碍于皇家颜面,即使此消息己在民间传开,皇室也没有公开承认。
此事也成了皇家丑闻,大家绝口不提,老太妃每每想起,更是心痛至极。
此时,老太妃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流云,转过头与苏公公耳语了几句。
自从三年前与众人一同送长姐和亲西域,流云在和亲队伍中见过李如松后,就再也没有见过他,甚至连来福的消息也没有了。
流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黯淡无光的日子,每日与青砖素瓦相伴。
随着年岁渐长,逐渐到了婚配的时候,流云时不时也会暗自盘算,适龄的王公大臣的公子也就这么些人,父皇到底会将她指婚给哪位?
“公主,公主,天大的消息”次日,红荔慌慌张张跑进清风阁,流云听到她的声音,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顿时来了精神。
“快说,什么大消息我听到前殿的公公说,皇上将您指婚给了国公府的李如松公子,旨意己经在路上,马上就要到了!”
流云握了握拳头,手指攥得青疼,才确认这不是在做梦。
大婚当日,拜堂成亲的地方在国公府的一处别苑,漫天的玉兰树,即使是正午时分,依稀只有斑斑点点的光,透过漫天的树叶间隙洒下来。
大红的喜字灯笼,喧嚣的锣鼓,与这里的景色格格不入。
流云在佣人的搀扶下拜完堂,即被人扶进洞房。
夜幕降临,流云听到门被打开,一个人推着木质轮椅进来。
“公子,小的就先出去,有任何吩咐只需要招呼一声。”
回想起当初在皇家聚会上见到李如松的场景,长年锻炼而愈发坚毅的脸庞,剑眉星目,总是一副气势轩昂的将军模样。
只有在与长风长公主说话时会表现出温和微笑的样子。
三年过去了,经历了这么重大的变故,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呢?
流云想到此处内心更是汹涌澎湃,连带着握着手帕的双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。
李如松推着轮椅靠近流云,抬手拿起秤杆掀起了盖头。
流云抬起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脖子,看着前面坐在轮椅上的李如松。
印象中挺拔英俊的身体早己荡然无存。
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人,苍白瘦削的脸庞,好似很久没有见过天日,向后靠在木质的轮椅上,细长的双臂耷拉地靠在扶手上,眼神看起来空洞且疲惫。
看见流云怔怔地盯着自己,李如松先是莞尔一笑,幽幽地叹了一口气“你不用紧张,今日奉皇命娶你过门,我相信你也听说过我的状况,希望今日一见,没有吓到你。”
流云感觉嗓子眼发酸,想发出声音,却害怕自己的情绪会随着话语蓬勃而出。
努力克制,却堵在嗓子里。
“己经三年了,不知道她怎么样了?”
李如松说得很缓慢而且平静,仿佛很久没有说话的人,在努力寻找辞藻来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。
流云艰难说出几个字“是的,李将军,你还好吗?”。
如松听到流云的话,莞尔一笑“你觉得呢?”。
“将军,三年前一别,流云以为再无可能与你相见。
可是现在,您就真实的在我眼前。”
边说流云边靠近轮椅上的李如松,伏在他轮椅的旁边,仿佛想要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人与印象中的李如松有什么区别。
“我早己不是曾经的我了,现在的我,正如你看到的,是个别人眼中的废人。
当年发生的事情让家族乃至皇室蒙羞,我在众人眼中是个罪人。
辜负了长风,此生恐怕再无可能相见,与死人有什么区别,活着,也是一副躯壳罢了。”
李如松的声音低沉却又缥缈。
“可是,公子你只有好好活着,才有希望再见到长姐啊”流云听闻李如松一席话,心痛不己,赶忙想要安慰他好好振作起来。
“好吧,你也累了,就说到这儿吧,早点休息。”
流云感到一阵心悸,却再也不能言语。
流云在床上躺了一夜,半梦半醒之间,隐约看到李如松在他的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明月,一夜没睡,又或者,三年的时光,每个夜晚都是如此度过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