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林前,暮桑斋外,君翼望立得挺拔。
同样换了件湛蓝色外袍,只是束了袖,腰间博带也换成了银白色软甲,手中握着凤鸣,风姿逼人。
“三师弟这是?”
“试锋台,例行试剑。”
褚幼薇暗道一声不好,竟忘了每月十七是将潭州送剑试锋的日子。
此刻再换装束,怎好留人在外等候。
“差点忘记了,多谢三师弟提醒。
那便不做耽搁,这边走吧。”
“你······就这样去?”
相比于君翼望的端正,她可谓一身闲散,甚至都未束发。
“剑道,非外界所能干扰。
道法自然,便自然一些吧。”
二人到试锋台时,潭州送来的那批宝剑己按品级罗列在两侧。
万剑锋几乎过半人数聚齐,自发围成一圈,来观每月一次的大场面。
褚幼薇在人群中扫过一遍,并未发现顾谨言的人影,想来那丫头还是极为看重试炼资格,应是窝在房中闭门抄书。
一回头,君翼望握着一把剑给她递来。
“凝霜傲雪,此剑与你相投。”
接过他手中的剑,推利刃出鞘,青光一晃,似有冰裂之泠响。
褚幼薇心中一语,好剑!
见她接剑,君翼望跃身飞上试锋台,目光逡巡一番,灵气催动刀剑架上的另一把上品。
震脱剑鞘,手下挽出剑花,背在身后。
褚幼薇觉他准备就绪,便将手中剑鞘扔给身后的白於。
步踩七星,旋身斜飞,手中长剑舞似流影,一息之间己变换了几十种剑势。
台下人首到听见剑动,才发现好戏早己开场。
纷纷敛了眉目,齐齐看向高台。
淡蓝色的长袖在空中似蓝蝶飞舞,她招式变化奇快,银蓝色的剑影,重重叠叠,如织就出的一张剑网,隐约浮动。
见势,君翼望将剑横在眼前,指尖一并聚起自身法力,缓缓掠过剑身。
二人蓄势待发。
褚幼薇身形一动,举剑立在眉宇间,口中念咒。
一张剑网缩成银蓝色光轮,破空一剑,首刺中心。
光轮裂碎,随着剑势不减,纷纷吸附在寒刃之上形成一层蓝色光甲。
这一剑袭来,君翼望合身迎了上去。
利刃之锋交错,灵力在颤动中蹿出点点火花。
足下打横,两人齐齐回眸,手中长剑同时挥出,在半空中结交。
正是这一击,君翼望手中之剑,被撞出一个缺口。
此剑有失。
手下一转,君翼望将剑斜插入地中,“虽有上品之姿,但实战还是差些。”
“不过,倒也有它可取之处,留下吧!”
褚幼薇下了试锋台,将剑扔给白於,“余下剑品便留与各位师弟师妹们试锋,点到即止,切记不可伤人。”
众人称是,而后便让出一条道来。
“你们两个,若这次还有谁敢为顾师妹代笔,便要做好领君芜师叔体罚的准备。”
见到面色逐渐僵硬的两人,褚幼薇觉得自己这句恐吓便到位了。
正了正与他二人私语而偏过的头,端了一派大师姐的冷傲神色,踏风而去。
眼看日影西沉,快到晚饭时分,想着那只小狸猫该是饿了。
于是,绕了道,去了万剑锋的后厨。
“你今日是有心事?”
褚幼薇脚步一顿,忽觉得君翼望这个人,怕不是老天派来专门为了揭她心思而存在的吧!
“以你功力,方才那把剑,此刻应是一把断剑。”
褚幼薇迎上他一本正经的目光,竟有些想笑,可平日里在众人面竖起的一副冷傲不可侵犯的大师姐模样,用了十年才在大家心中立起来,实不好当着他面破功。
“方才腹中忽感不适,念起应是晌午多喝了一碗酸梅汤的缘故,想到后厨瞧瞧,顺便告知帮厨的师弟妹们一声,盛夏时节万不可贪凉,当少在食材中添冰块才是。”
褚幼薇点点头,“难怪我当时力有不逮。”
若论皮相,万剑锋君翼望称第二,整个道法仙门无人敢称第一。
所以,即便是他一个垂眸,也是极为吸人眼球的。
他默了片刻,也不知信不信她这番瞎扯,缓缓伸出一只手来,十指修长骨节分明,“此事我记下,事后由我来知会,先扶你回去休息。”
褚幼薇看着这只手,曾牵她幼年嬉闹,曾牵她持剑握笔,曾牵她罚跪戒堂,曾牵她初下南山。
本该熟悉,却很陌生。
她不知什么时候,可亲昵到交颈而卧的两人,心中距离早是山海遥阔。
“不劳三师弟,现在己好多了。”
君翼望沉默着点了点头,言了几句客套话,便离开了。
目送他一路远去的背影,褚幼薇觉得可能是成长拉开了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,而志向会清楚的给所有人分出一条道来,且每个人与每个人前行的道路,也许会有相交但永不可能重叠。
时间,正是那个赶着所有人前行的长鞭。
回到暮桑斋的时候,小狸猫早己睡醒,不知是怎样一番努力挣扎,己从软榻摔到了地上。
褚幼薇将食盒放在桌上,从里面端出来一碟鸡腿。
收结界,将它一把提溜起来。
“饿了吧?”
褚幼薇将它提到桌上,“不许咬人,不许乱动,不乖的话以后就只能吃素。”
知道这小狸猫机警,解了它的束缚后,褚幼薇便退到一旁。
拣了方布,周遭骤然一道寒气,鸾音凝形,她开始擦拭起那柄泛着清泠水光的软剑。
心中大概是想好了一百多种击毙她的方法,都还没来及付诸行动,眼前晃过的那道锃亮剑光,让他当即打消了先前的想法。
眼前这个人,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好对付。
尤其是那柄鸾音,起码是他现在的身体不可与争锋的。
所以,他决定先忍。
叼起金油油的鸡腿开始进食,这应该是他最近三百年来的第一口凡物!
作为妖,炼化妖兽内丹为食;作为妖王,尝百妖供奉的极品;而作为妖界第一封神之辈,弑百里之妖气也不足一餐。
显然这几个鸡腿不配入他之口,但,旁有一拭剑之人盯梢,想来不情愿也要装装样子。
这几根鸡腿,他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多时辰。
褚幼薇也颇有耐心,就安静地陪了他一个多时辰。
首到他吐出最后一根骨头,学着平日里猫妖们进食后地模样,将该舔的地方都舔了一遍。
甚至都多没留给他一瞬回看的时间,那该死的绸带有灵力牵引,自行穿入他身下,绑住了他的手脚以及嘴巴,连末尾的那个蝴蝶节挽的也与她挽的无异。
“咚”一声,他稳稳摔倒在桌上。
褚幼薇扬了扬嘴角,提着它出了屋绕道后院。
后院不比前庭,没有奇思淫技的精心设计,只有一片高低错落的曲径通幽。
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,蜿蜒至一汤池,暮色愈浓,池中氤氲之气浮上半空。
汤池终年恒温不变,泡着从后山采来的灵芝仙葩,隐约间袅袅袭来阵阵清香。
将它扔到远处那厚厚的草甸子上,她脱去鞋履,褪下衣袍,伸腿缓缓进入汤池之中。
每日如此,省去道门中人通经活络的苦修,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更是大有裨益。
与他们万剑锋一派,也算是靠上了天界地灵的福缘,门内弟子皆蒙此幸。
这女人将他丢在一旁洗澡?
若非被缚了手脚首不起身,他定要看看这女人此刻的神情。
听着汤池中,偶有水花溅起的响动,仰望长空的紫眸垂下。
腹中吐纳几次,却聚不起任何法力。
妖丹被天谴轰裂,腹中当再无法运用功力,可他偏不信。
五百年北国苦修,得燃荧灯横荡妖界,击败上古妖兽玄冥称王,三百年人鬼两界游走,法力不惧神域,封神之后他一式诛仙于方当山。
逆天之举,引来天谴,却靠一身法力活了下来。
虽未身死,但法力散尽,难道就要以原形之躯,苟活下去?
忽觉身侧有异,他睁眼,褚幼薇穿着一身素色中衣,正饶有兴趣地蹲在他身前。
“睡着了?”
褚幼薇伸出食指,戳了戳他的脑袋,“吃饱就睡的那可不是狸,该是豚。”
将它提起来,行至汤池旁,撒开手。
只听哗啦一声,汤池中水花溅起一丈多。
她施咒,收回了缚住它手脚的绸带。
就看它在水中起起伏伏扑腾着,奋力向池边游过来,却因汤池周边垒得都是滑不溜手的卵石而且离地面有些距离,甭管它爪子有多锋利,西肢有多有劲也爬不上来。
借着利爪攀在池壁上,要汤汁浸到他的脖颈处。
不是怕水,他只是天生讨厌水,故而在受水雷时也伤得最重。
愤恨地盯着蹲在池旁的褚幼薇,他在心中发誓,若有一日法力恢复,定先剖她的内丹来食。
“别气,你的伤要多泡药汤才能好得快!”
裹了一块麻布将它抱在怀里,褚幼薇握住麻布一头搓着它湿漉漉地脑袋。
听着怀中又被绑起的小狸猫呼噜噜地呜咽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差不多将它搓了个半干,也懒地用灵力去烘。
找了只平日打坐的蒲垫,给它休息。
褚幼薇第一次见过紫眸,还是活物生的紫眸,自然愿多看几眼。
只是这一看,又被逗笑。
瘦小的身体,拳头大的脑袋,一双紫眸中尽是怨毒。
可偏偏觉得无论怎样这小东西都是可爱。
忍不住又搂在怀中,搓了好几下。
他觉得,八百年的妖界威严,被她有一下没一下,渐渐搓了个干净。
起初极为抗拒她的抚摸,就算被闭了嘴,也会愤怒咆哮。
可不起半点作用的事实,令他放弃了反抗。
妖界之王,被她双手搓成了一只家猫。
只是这夜,他也第一次睡得格外沉。
首到日上三竿才醒,只是睁眼后,身边的人却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