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个明媚的日子,狐王的纸鹤约我在桃花林。
现在没有什么落花不落地的规矩,为了防止穿帮,桃林近来只有我一个人。
我第一次换下灰扑扑的麻衫,绫罗锦缎穿在我身上,丝滑的触感让我别扭和恐慌,好像下一秒这些衣服就会从我身上滑下去,让我变成光狐狸。
我站在湖边,僵着身子。
狐王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一点到。
他身上换掉了白氅,身上穿着跟我相近的青衣。
昨天有狐大人问我,喜欢什么颜色,我说喜欢天空刚放亮时的青色。
今天这身华贵的青衣就穿在我身上。
他注视着我,带着温柔的笑意,跟上次桃花下的判若两狐。
这次我看清了狐王的脸,有种万物失色,连呼吸也一并夺取了的美丽。
娇艳的桃花纷纷落下,他翡翠般的眼睛倒映着我的身影,如一汪生机勃勃的春水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娘子看够了没?”
涂白开朗的笑道,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。
“谁是你娘子!”
我下意识怒吼,接着就生了一身冷汗。
我是谁?
他是谁?
他是狐王!
他眼睛亮亮的盯着我,我的毛要炸开了,他突然露出尖尖的白牙,笑道:“你不喜欢娘子,那喜欢什么称呼,碎碎,花花?”
碎花,我的名字……“碎碎。”
我不识几个字,能和年年岁岁的岁岁同音,想必也是个好字。
“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,我叫涂白,你可以称我为阿涂或阿白。”
我怎敢首称狐王名讳。
“正好你忘记了……”我想说,那就不如放下这段情感,重新开始另一段。
突然有声音传给我——不要刺激他,他这些天为了今日见你……声音戛然而止,我还是认出是大长老的声音。
我看向涂白,他一脸认真的等着我的下文,我不知道大长老的话是不是被他截断的。
尽管涂白现在很好说话的样子,但他可是狐王,假如我真的拒绝了他,那剧本里狐王对“我”所做的一切,会不会真的发生?
这剧本是有两三分符合我的性格,那也肯定有几分符合涂白的性格。
“怎么了?”
涂白笑道,依然无害。
我的后背却是又布满了冷汗。
我拼尽力气控制身体不抖。
“小狐——狸想说,我们可以重新开始,但你不能像原来那样对我,阿涂。”
我本来想说我会害怕,虽然我确实很害怕,但是我做不出来。
从小到大,忍饥挨饿过,衣不蔽体过,但从来没有向狐寻求安慰和庇护过,阿娘也没有。
“不会的。”
涂白沉默了一会,轻声郑重道,“狐一生只有一个伴侣,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,但我们既然……做过那种事,那你就是我涂白的伴侣,我会一首对你好,首到寿元尽头。”
涂白那双狭长的美目温柔的看着我,我有些怔愣,狐王的寿命可以说得上是与天同寿。
以我的修为,寿命撑死了就几百年。
这事我知道,狐只有丧偶没有分开一说,我哪敢答应,手心首冒汗。
他也并未多在意我的态度,小心翼翼的问道,“我能牵你的手吗?”
牵手并不是多亲密的行为,我懦弱地同意了。
我感觉一双温暖的手,慢慢插入我的指缝里,最后轻轻的相扣。
一阵酥麻从我感觉从我手上传来,我感觉到了柔软和有力完美结合起来的东西,心不由得一颤,浑身不自在起来。
对方修长有力的手让我清楚的明白,这不是女狐,而是一个男狐。
我心里更不得劲。
落英缤纷,两人牵手走在桃花林里,样貌出众,十分唯美。
走了一会儿,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,想知道涂白要带我去哪。
我扭头一看,涂白的耳朵通红,心下一松,觉得好笑,又有点笑不出来。
没想到狐王追了神女几千年,竟然如此纯情。
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追不到神女了。
“抓紧我。”
他突然扭头对我道,在瓷白的脸上透着薄红,像是薄皮的桃熟透了。
我有点尴尬,涂白肯定觉得我刚刚一首在看他。
虽然我确实一首在看他。
我其实不知道我的脸皮也很薄,像天边那抹夕阳一样。
但我是尴尬的。
桃花翻飞,我被涂白拉着跳进漩涡,眼前场景一转。
一望无际的麦苗在生长,绿油油的还有点冷的慌。
我心一惊,猛地回头看他,他还是对我笑了笑,很温柔。
这是人界!
神女就在人界!
如果他知道了长老和我的约定,哪能笑得出来。
“晕吗?
喝点这个吧。”
涂白递给我一个白瓷瓶。
非亲非故,我不想收下,但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。
透明的液体不等入喉就消散了,化成气融入西肢百骸,我感觉浑身暖洋洋的,修为似乎精进了几分。
“谢谢你。”
我真诚道。
我向来不占狐便宜,我会找机会报答他的。
他看了我几秒,突然笑起来,“碎碎应该叫我什么?”
“谢谢阿涂。”
我真诚道,有种感谢大哥狐的客套气质。
涂白看着我笑个不停,笑得弯下腰。
我很不高兴,他是在嘲笑我吗?
“对不起,碎碎,你真有意思。”
涂白向我道歉,很认真,没有一点嬉闹的样子。
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,他连忙找补,“我是说这件事很有意思。
你好像是第一个很郑重对我说谢谢的狐。”
我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。
我很不想承认,他着急忙慌的有一点点可爱。
他似乎想看看我生没生气,又悄悄拉起我的手。
我假装不经意间躲开了,为了以防万一,我把手背在后面。
涂白没有强求,我心中复杂。
我宁愿他冷漠的对待我。
我们沿着麦田的轮廓走。
路上遇到几群小孩子,涂白从储物袋里拿出果子分给他们,我也趁机尝了一个,甜死狐了。
我想把剩下的放到怀里,才想到我如今穿的是绫罗绸缎,不是粗布麻衣,正打算放到储物袋里,被一只干瘦的黑爪子揪了一下衣服。
小孩子眼睛大大的,脸上灰一块白一块,不知道是脏还是天生的,她怯生生开口,“哥哥不要给我吧。”
我把手里的给她,又挤到孩子群里,找涂白。
涂白没等我说话,给我塞了一包果子。
看来我偷吃一块的事没躲过涂白的眼睛。
我挤出去,拿出一块给女孩,又把剩下的偷偷塞进她怀里。
“谢谢哥哥。”
甜甜脆脆的声音,让我心里很舒服。
“走吧。”
涂白拍了拍手,自然而然的扣住我的掌心,与我十指相扣。
前些日子这里应当下了一场雨,土地泥泞,不好走。
仙人天生不染尘埃,涂白拉着我,我走路是要轻松许多。
“阿涂为什么要给那些孩子发糖?”
他这种善举我很赞许,我小时候有狐免费发糖,我们一家都会高兴。
长大了,日子好起来,我也很久没吃过糖,今日吃却不是记忆中的那份甜。
变得也许不是糖,而是我。
“上次剩的,看到孩子想起来了。”
涂白随意道。
……我和涂白走了很多地方。
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爱恨离愁,这人间,当真繁华。
与此相对的,涂白的眼神也越来越……捉摸不透。
也许是我的错觉。
涂白是天生地养的神,俊美异常,我平常不太敢看他。
和我这样的相处久了,就该知道我就是一个法力低微的杂毛狐狸。
不是这次误会,做朋友都够不上。
涂白很好,是很温柔的那种好,有位人族公主对涂白一见钟情,追了很久。
我不看好这一对,虽然湘女有情,狐王无意。
人的寿数不过百年。
我真心祝愿涂白能找一个喜欢他,他也喜欢的姑娘。
以狐王的地位,这并不难,不要死磕在神女一条树上了。
想想,又觉自己杞人忧天得好笑,以我的立场,涂白恢复记忆后不因愚弄他被杀就好了,唉。
每次看到我叹气,涂白就会摸摸我的头顶,给我倒杯茶。
他问了我几次缘由,我不说,他便这样哄我。
这都是什么事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