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嬴政扶苏的现代都市小说《大秦:夭寿!我的狱友竟是扶苏嬴政扶苏全局》,由网络作家“今年脱单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小说《大秦:夭寿!我的狱友竟是扶苏》,现已完本,主角是嬴政扶苏,由作者“今年脱单”书写完成,文章简述:【敲黑板:无女主,本文出现女性与女主无关。】林然穿越到大秦,开局便被下狱。狱友是个书呆子,好在家中有钱有势,每天好酒好菜招待林然。只求林然给他讲故事。“林先生,大秦真的二世而亡?”“过秦论又是什么东西?”“大秦奋六世余烈,换只猪都能起飞?”几番波折后。行刑之日到来,林然慷慨赴死。然而书呆子却站了出来。“我乃大秦长公子扶苏。”“我爹,始皇帝!”“请先生出山,父皇将以国师之礼待之。”林然:“???”...
《大秦:夭寿!我的狱友竟是扶苏嬴政扶苏全局》精彩片段
“陛下,听说算缗告缗令尚在进行,老臣愿意替陛下分忧。”
“不必。”
这次是尉缭开口:“算缗告缗令有我盯着,不劳丞相费心。”
以尉缭在军中的威望,冯去疾知道抢不过他。
没办法,冯去疾只能咬咬牙,准备接下废除奴隶制任务。
这时,一个宦官悄悄进殿,来到赵高身边一阵耳语。
赵高嘴角抑制不住上扬。
当即走上前道:“陛下,奴婢有要事禀告。”
身为中车府令,职责限制,赵高在朝会时很少发言。
现在这种关键时候,赵高突然站出来,吸引了大量目光。
嬴政开口:“说。”
赵高毫不迟疑禀告:“陛下,奴婢接到汇报,李斯在外求见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大臣们第一反应是看冯去疾。
毕竟冯去疾刚上位,大臣们很期待他的反应。
冯去疾嘴角狠狠一抽,好在掩饰得很好,没人注意到。
不过一会,冯去疾恢复平静,一副淡定的姿态。
这一幕落在嬴政眼里。
嬴政眉头微蹙,有些不悦道:
“朕让李斯在家养伤,他来做什么?”
“奴婢不知,”赵高推测道,“想必李斯有事要说。”
闻言,嬴政轻轻点头,“既然如此,宣李斯上殿。”
“诺。”
赵高躬身领命,派人通知李斯。
片刻后。
脸色惨白的李斯走进大殿,头上包的纱布格外醒目。
冯去疾死死盯着纱布,像是闻到腥味的猫,抑制不住欣喜。
心中狂喜,冯去疾面上努力保持淡然,端着架子问道:
“李斯,陛下让你在家休养,你带伤来咸阳宫,所为何事?”
这副询问口吻,分明是上级问下级。
大臣们都不傻,知道冯去疾话外音,是在指责李斯抗旨。
有好戏看了!
大臣们纷纷打起精神,目光在冯去疾和李斯之间游动。
李斯面不改色,无视冯去疾的指责,走到台阶下行礼:
“陛下,臣的伤势已无大碍。”
“臣想了一夜,这些天做了一些错事,有负陛下重托。”
“臣自知能力有限,不足以胜任丞相之位,恳求陛下赦免林先生,臣愿退位让贤。”
平静的朝堂,因为李斯这句话,陡然掀起风波。
大臣们以为李斯带伤上场,是来夺回丞相之位。
没想到直接退位让贤。
退让的对象的还是那位林先生!
一些大臣不知道内情,只认为李斯肯定是疯了。
知道内情的蒙毅、尉缭,隔空对视一眼,从对方眼中读出惊讶。
首先,李斯的抄袭行为可以实锤了。
其次,李斯突然退位让贤,是以进为退,还是嬴政暗中示意?
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嬴政。
即便是嬴政,此时也有点愣神。
回过神后,嬴政毫不犹豫拒绝:
“林先生是方士,罪无可赦,此事休要再提。”
李斯低着头,眼底闪过一抹嫉恨之色。
果然不出所料,嬴政在刻意维护林然,不想让林然现身。
“陛下此言差矣。”
李斯早有腹稿,再度开口:
“大秦用人只论才学,不论出身。”
“林先生提出算缗告缗令,又能土地改革之法,其才能确实比我高。”
“我这样的庸才都能当丞相,林先生为何不能。”
“大秦内忧外患,若有林先生坐镇朝堂,必能为陛下分忧。”
李斯的语气毫不掩饰钦佩,说到最后双膝跪下,以头贴地。
大秦不兴跪拜,李斯行跪拜礼,可见他的决心很大。
你玩真的啊!
大臣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好像第一次认识李斯。
“啧啧。”
蒙毅看热闹不嫌事大,咂咂嘴看向身旁的冯去疾。
大秦,咸阳。
昏暗的牢房中。
“开饭了,开饭了。”
狱卒一手持棍子,敲打牢门发出低沉的声响。
囚犯眼巴巴看向他身后的木桶。
木桶有一人高,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
苍蝇在木桶上空飞舞。
而桶里面装的是发霉的大豆,大豆只经过简单的水煮。
即便如此,囚犯们一个个高举手中破碗,唯恐打不到饭。
狱卒像是喂猪似的,你一瓢,我一瓢。
而在最深处的牢房,关着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。
青年面若冠玉,道袍一尘不染,正在闭目养神。
从始至终,不受外物干扰。
角落里还有个读书人,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读着。
牢房里飘荡着朗朗读书声。
“林先生,开饭了。”
一名狱卒打开牢门,拎着食盒走进来,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。
“林先生,按照您昨儿的吩咐,我找大厨做的叫花鸡,您瞧瞧合不合胃口。”
“嗯,让我看看。”
林然睁开眼睛,吐出一口浊气,看向食盒中的烧鸡。
烧鸡外表裹着一层泥巴,除去泥巴,里面还有荷叶包裹,浓郁的香气透过荷叶进入鼻腔。
“好怀念的味道。”
林然闻到味道食欲大动。
其实,林然是个穿越者,穿越到秦朝。
身为穿越者,林然没有系统,但有一个金手指,只要不是主动作死,被砍头后就能回到现代。
并且能拥有一颗强大的肾,永葆青春,坐拥百亿资产,走上人生巅峰。
林然运气很好,穿越过来后身份是方士,还是秦始皇的方士。
方士主业炼丹制药,求仙问道。
结果药没炼成,方士们还欺骗秦始皇,最后下场就是“坑儒”。
大量方士被坑杀,只有小部分被判处“妖言惑众”,秋后腰斩于市。
林然有幸成为被腰斩的一员。
眼看秋天也不远了,想想还有点小激动。
“喂,书呆子,别念了。”
“快来吃饭,读书救不了大秦。”
林然撕下一根鸡腿咬了一口,指着墙角的读书人喊道。
狱卒一听“书呆子”,吓得脸色一白。
“林先生,公子,您们吃,小的先去忙了,有事您招呼。”
狱卒说完拔腿就跑,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。
林然对此见怪不怪。
书呆子家里有权有势,能被称为“公子”,至少是诸侯之子,据说因为劝诫秦始皇,被关到牢里反省。
秦朝封侯的有不少人,林然懒得深究书呆子老爹是谁,反正只要陪着他聊天吹牛,就有好吃好喝的。
能在临死前过得舒服点,何乐而不为?
“林先生,在下有一事不明,希望您能为我解惑。”
书呆子放下手中竹简,拱手作揖。
“别急,边吃边聊。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咸阳宫。
始皇嬴政正在批阅奏章。
身边堆放着高高的一层竹简,都是已经批过的奏折。
嬴政事必躬亲,每天要批奏折一百二十斤,经常熬夜通宵。
“陛下。”
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。
嬴政眉头微微一皱,从竹简中抬起头。
“朕有言在前,没有大事,不得打扰朕批阅奏折。”
“赵高,你最好有事。”
面对嬴政平静的目光,赵高只觉得心中一寒,吞了口口水道:
“回禀陛下,小的遵照您的吩咐,监视扶苏公子一举一动,如今已有收获,特来向您汇报。”
嬴政淡淡道:“扶苏这些天都在干什么?”
想到扶苏这些天所作所为,赵高眼底浮现一丝笑意。
只不过低着头,嬴政没有发现。
赵高收拾好笑意,如实道:
“禀陛下,扶苏公子每日在牢中读书写字,过得倒还惬意。”
“砰~”
嬴政把竹简往案上一拍,发出一声巨响。
“朕坑杀方士,在他眼中成了十恶不赦的暴君。”
“把他和方士一起下狱,是想让他认清方士嘴脸,体验民间疾苦,他倒好,过得比宫里还舒服。”
见嬴政发怒,赵高心里乐开花。
扶苏这次之所以下狱,是因为替欺骗嬴政的方士求情。
言语中冲撞了嬴政,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嬴政是暴君,表明以暴治国,大秦迟早要灭亡。
别人说自己是暴君,嬴政能一笑了之,被亲生儿子指责,嬴政差点气晕,要罚扶苏去守长城。
好在李斯和蒙恬劝住嬴政,改为把扶苏下狱反省,一天不认清错误,一天就别想出狱。
不过扶苏毕竟是扶苏,长公子身份摆在那里,没人敢怠慢他。
这点让赵高有点失望。
身为胡亥的老师,赵高巴不得扶苏永远不出狱,天天吃苦头。
心里这样想,赵高脸上装出诚惶诚恐:
“陛下息怒,扶苏公子不只是读书写字,时常求教方士治国经验。”
“荒谬!”
嬴政一听方士就来气:“方士除了坑蒙拐骗,还会治国?那李斯、蒙恬等人可以告老还乡了。”
赵高连忙替扶苏开脱:
“陛下有所不知,扶苏公子礼贤下士,称方士为先生,在方士面前持弟子礼,这份好学精神值得肯定。”
赵高不说不要紧,一说嬴政人都要气炸了。
堂堂大秦帝国长公子,日后要继承帝国的人,成了方士的弟子,大秦的脸面还要不要了。
嬴政起身从架子上抓起剑,配在腰间,大步走下台阶。
“摆驾昭狱,朕倒要看看,这个方士是如何诓骗扶苏的。”
“陛下三思。”
赵高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“陛下兴师动众前去,区区方士定然吓得不敢说话。”
“不如微服私访,既能让方士说实话,又能听到扶苏公子心里话。”
嬴政脚步不停,面不改色走出咸阳宫:
“准奏,待朕回宫换成常服。”
不久,嬴政换上常服,只与赵高一起悄悄出宫,直奔咸阳城昭狱。
赵高兴奋得老脸通红。
有些话赵高没有和嬴政说。
方士林然说的话,大部分都是大逆不道,能诛九族的那种。
要是让嬴政亲耳听到,连带着扶苏都要受牵连。
正当两人走进牢房时,牢房深处传来扶苏的声音:
“林先生,大秦二世而亡是真的吗?”
大秦二世而亡?
一进门就听到这种言论,嬴政脸色铁青。
赵高察言观色,开口道:
“大胆!敢诅咒大秦,林然妖言惑众,罪该万死。”
说着用眼神示意狱卒。
狱卒正准备冲进去抓人,却见嬴政轻轻摇头:
“都给朕退下。”
“朕倒要听听,朕的大秦为何在他口中会二世而亡。”
几个狱卒偷偷看向赵高。
以他们的身份,哪里知道嬴政的身份。
倒是赵高经常来,狱卒们都认识他。
赵高急得直冒汗,这时候看我干嘛!
“都聋了吗,陛下让你们退下,还愣着干嘛,滚。”
嬴政眼睛微微眯起:“赵高,你的话好像比朕管用。”
赵高毫不迟疑跪下解释:
“陛下看错了。”
“这些贱人被陛下震慑,吓得六神无主,急病乱投医,还以为奴婢能救他们呢。”
嬴政深深地看了一眼赵高,只一眼就看得赵高心惊胆战。
“呵~也许是朕看错了。”
“找个干净的牢房,朕要听听这位林先生的高论。”
“高论”二字嬴政咬得很重,清楚他的人都知道,这是起杀心了。
赵高不敢耽搁,连忙带嬴政进入一间牢房。
和普通牢房不同,这间牢房四面都是岩石墙壁,没有栅栏,只有一个小孔能看到对面。
赵高笑着解释道:“陛下,这间牢房平时用来审讯犯人,隔音效果最好,还能透过小孔听到隔壁动静。”
话音刚落,小孔里传出声音。
“准确的说,大秦不是二世而亡。”
林然翘着二郎腿,手持半根鸡腿,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味。
扶苏眼前一亮,追问:“那先生为何又说二世而亡?”
“笨!”
“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。”
反正都要死了,林然百无禁忌,该骂就得骂:
“有种东西叫亡国之君,秦三世在位时间太短,大秦名存实亡,所以说二世而亡,而非三世而亡。”
扶苏听后表示不服:“我父……父亲说始皇帝英明神武,大秦蒸蒸日上,能传千世万世……”
隔壁牢房,嬴政老怀大慰。
扶苏表面上冲撞他,背地里还是很尊敬他的嘛。
能被扶苏肯定,秦始皇心情好了不少。
不过脸上还是绷着,冷哼:
“逆子,净说些漂亮话,朕的大秦当然能传万世,何须他多嘴。”
扶苏得到嬴政欢心,赵高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。
但嬴政高兴,赵高只能拍马屁:
“陛下说的是,大秦有陛下在,能传千秋万世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小孔又传来林然不屑的笑声。
“狗屁万世。”
“夏启建立夏朝,持续四百七十一年,商汤建商朝,被周武王所灭,国祚五百一十年。”
“周朝你应该清楚,存在多少年?”
林然撇撇嘴,把话题抛给扶苏。
扶苏饱读诗书,当然知道周朝存在多少年,张口就来:
“周延续至今,被始皇帝一统,大约有七百九十年。”
“看来你的书没白读。”
林然微微颔首:“准确的说周朝有七百九十一年,但有五百年是春秋战国乱世,周朝名存实亡。”
“何谓春秋?何谓战国?”
扶苏没有听过这种说法,忍不住询问。
“你十万个为什么吗?”
“哪来这么多问题,春秋说法出自孔子《春秋》一书,战国则是从三家分晋开始,战乱频繁,故称战国。”
战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,来源于西汉的《战国策》。
不过现在没有西汉,也没有《战国策》,林然只能换种方法解释。
扶苏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,这样划分很贴切,学生受教了。”
“你懂了?”
“我看你是七窍通六窍,一窍不通。”
林然丢掉鸡骨头,喝下一口米酒,酒壮怂人胆。
“和你说这些,是想让你明白。”
“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,历史车轮滚滚而来。”
“站在风口猪都能起飞?”
“或许是这样,但不全对,是历史选择了始皇帝。”
“大秦奋六世余烈,没有始皇帝,也有下一个皇帝,迟早能统一。”
“我不是否认始皇帝的功绩,没始皇帝,统一会来得更晚。”
“再者,再兴盛的王朝,终究有分裂的一天,周朝的今天,就是大秦的明天,只不过大秦死得更快,最多经历二世就会走向灭亡。”
隔壁牢房针落可闻。
嬴政出离愤怒了。
什么叫站在风口猪都能起飞!
什么叫大秦死得更快,经历二世就会走向灭亡!
“无稽之谈!”
“朕自继位以来,扫平六国,号令天下,天下莫敢不从。”
“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,也配谈论大秦,朕早该杀死他。”
嬴政眼神凶光闪烁,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。
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。
赵高心有戚戚,壮着胆子道:
“陛下,林然满口胡言,和他待在一起,迟早要被妖言蛊惑,请陛下放扶苏公子出来。”
赵高真是为扶苏着想?
才怪!
赵高巴不得扶苏被洗脑,要是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,那就更好了。
现在为扶苏求情,实际上是在给嬴政上眼药。
“闭嘴!”
嬴政瞪了赵高一眼:“你在教朕做事?”
赵高立刻赔罪:“奴婢不敢!”
“谅你也不敢。”
嬴政继续倾听小孔对面的动静,一边感叹:
“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,这句话有点道理。”
“年纪轻轻有这样的见识,怪不得能把扶苏哄得团团转。”
上一秒还暴跳如雷,下一秒又称赞林然。
这就是嬴政,任何事情都分得很清楚,绝不混为一谈。
赵高啥也不敢说,啥也不敢做。
您是皇帝,您说得都对。
此时,另一边的扶苏人都麻了。
听完林然的讲述,愈发觉得大秦要完是怎么回事?
内心一番挣扎后,扶苏决定和林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
“林先生,不瞒您说,我也有大秦难以长存的感觉。”
“父……父亲说过,始皇帝残暴无情,是不折不扣的暴君,大秦看似强盛,实则民不聊生。”
“我百思不得其解,如果大秦真的二世而亡,那弊端在哪?还是说始皇帝真是暴君?”
林然差点把酒喷出来。
这位仁兄老爹是谁啊,李斯还是蒙恬?敢这么说嬴政,九族不想要了。
“始皇帝是不是暴君。”
林然清了清嗓子,又道:
“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看待。”
“请先生教我。”
扶苏连忙打起精神,给林然倒满一杯酒。
“酒真难喝。”
林然咂了口酒,忍不住吐槽。
秦朝的酒更像米酒,表面飘着一层青色的沫。
这不是有毒,而是谷物酿造的证明。
吐槽完酒,林然继续道:
“站在六国百姓角度,始皇帝毫无疑问是暴君,别的不说,征召徭役修长城,建直道,因此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。”
“据不完全统计,战国死亡的士兵超过两百万,半数死在白起手里。”
“大秦统一六国后,死得百姓更多。”
“乱世人命贱如狗,统一后还贱的话,百姓非得戳你脊梁骨。”
这话说到扶苏心坎里。
扶苏深以为然:“我劝过父……父亲上书,请求始皇能轻徭薄赋,以儒学治天下,施行仁政。”
本以为这话会得到林然赞同,谁知林然脸色古怪。
“你这里有病,得治。”
林然指了指脑袋,意思再明显不过。
扶苏倔脾气上来,不服气道:
“我哪里说的不对?请先生指教。”
“你是秦人吧?”林然问道。
“不错,我是秦人。”
扶苏高高抬起头,对秦人这个身份十分骄傲。
“那你病得不轻。”
林然呵呵一笑:“六国人能说始皇帝不对,老秦人没资格。”
“你身为秦国贵族,享受军功爵制度红利,这叫拿起筷子吃肉,放下筷子骂娘,脸都不要了。”
“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个角度,站在老秦人角度,始皇帝绝对是明君。”
扶苏脸腾的一下红了。
他是长公子,除始皇帝外,大秦最大的贵族。
按照林然的说法,那他是最不要脸的那个。
隔壁的嬴政大呼痛快。
世人都说他是暴君,但只有站在高处,才能体会守江山不易。
“赵高,你如何看待朕?”
嬴政突然看向赵高。
看到嬴政抑制不住的微笑,赵高心里一阵腻歪。
果然,方士最擅长拍马屁!
要是再让林然说下去,说不定真能让嬴政改变主意,放过他和扶苏。
面对嬴政的提问,赵高很快回答:
“陛下当然是明君,在奴婢心里,三皇五帝都不及陛下。”
“哼,拍马屁。”
嬴政一脸嫌弃。
同样是说好话,还是林然的话有水平,听着就舒坦。
不过很快,嬴政舒坦不起来了。
林然突然语气一转:“只是站在历史角度,始皇帝是暴君。”
“真的?”
明明“暴君”不是好评价,扶苏听到后却是大喜。
好像巴不得嬴政是暴君似的。
“请先生细说。”
扶苏迫不及待追问,眼中满是求知的渴望。
林然嘴角一抽,心道嬴政肯定和这个书呆子有仇。
“先考考你,什么是暴君?”
扶苏不假思索回复:“倒行逆施,残酷野蛮地行使权力,不顾百姓死活。”
林然微微点头:“对,但不全对。”
“暴君和昏君的本质区别,在于暴君在世时,没人敢反抗,昏君则不同,在位时便叛乱四起。”
“始皇帝是标准的暴君,以暴力维护统治,天下谁敢不从?”
“暴政只是秦二世而亡原因之一,不是根源问题。”
闻言,扶苏眉头拧成川字。
这样一来,“暴君”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。
扶苏陷入深深的疑惑中。
“始皇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,威震四海。”
“南取百越之地,北筑长城,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……”
寂静的牢房中,林然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,声音抑扬顿挫。
半篇《过秦论》省去嬴政死后的部分,被林然念了出来。
当说到“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”时,扶苏眼中迸发光彩。
“先生好文采!”
扶苏先是称赞一番,忙不迭问:“先生也认为该实行仁政?”
扶苏深受儒家文化影响,一直劝诫嬴政实行仁政。
如今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人。
“幼稚。”
林然直接反驳:“这不是我的想法,是儒家的想法。”
“仁政也要挑时候,你不会把始皇帝当傻子吧?”
“如果秦国真适合仁政,不用你说,始皇帝第一个推行,可惜没有如果,大秦实行仁政死得更快。”
扶苏失声喊道:“不可能,只有仁政才能救大秦!”
一直以来,儒家的人都告诉他,儒家最适合治国。
而他也是这样想的,并且为之努力,突然有人告诉他,儒家仁政那套会加速大秦灭亡。
论谁都会觉得信仰崩塌。
这句话被嬴政听到。
嬴政眼中难掩失望之色。
“朕若实行仁政,六国余孽很快会死灰复燃,只有酷烈手段,才能镇压不服的声音。”
“可笑,扶苏身为朕的长子,连这点都不知道,还不如一个方士。”
赵高心思玲珑,立马顺杆爬:
“扶苏公子还年轻,只要待在陛下身边,耳濡目染,迟早会领会陛下的良苦用心。”
“还小?”
嬴政脸上露出怒意:“朕像他这么大已经亲政,斩嫪毐,驱逐吕不韦,年纪小不是借口,蠢才是罪过。”
赵高脸上满是讨好笑容:
“千百年才能出一位始皇帝,陛下对扶苏公子太严格了。”
谁知,马屁又拍到马腿上。
嬴政冷冷地扫了赵高一眼:
“朕是暴君的话,你一定是暴君身边说谗言的小人。”
赵高只能陪笑,心里问候林然家人。
竟然说陛下是暴君,会说你就多说点,我好找个理由把你掐死。
似乎是赵高的愿望生效,林然几杯酒下肚,放得更开了。
“抛开暴君不谈,始皇帝功过自有后人来评价。”
“今天和你聊聊大秦问题在哪。”
“何谓仁政?”
扶苏几乎本能的,说出儒家对仁政的定义:
“名贵君轻,尊贤重法,以仁德治天下,公平、正义、友善、平等,实现天下大同。”
“啧啧~”
林然咂咂嘴:“话说得真漂亮,就拿平等来说,别人在牢里吃猪食,我们有酒有肉,这平等吗?”
一句话把扶苏问住了。
扶苏望着面前香喷喷的叫花鸡,心想这平等吗?
扶苏脸色一白再白,但以他坚韧的心性,绝不会轻易屈服。
“暴政不是根源问题,仁政无法实现,大秦难道真的要亡?”
看到扶苏倔强的模样,林然叹了口气:“确实是这样。”
“其实问题根源在商鞅变法。”
林然轻描淡写一句话,让隔壁偷听的嬴政勃然色变。
问题根源在商鞅变法!
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?
哪怕说问题在于暴政,嬴政都觉得林然有点水平。
闹了半天,说是商鞅变法有问题。
“一派胡言!”
赵高嘴上呵斥,心里爽到飞起。
终于抓到林然马脚了!
陛下最讨厌油嘴滑舌,满口胡言的人,何况林然还是方士。
赵高接着道:
“商君变法是强国之法,正因为商君,秦国才能强大起来,六国谁不说强秦强于变法?”
“可笑,林然竟然说商鞅变法有问题,其心可诛!”
“请陛下立刻将林然处斩,斩首太轻了,此等妖人妖言动摇国本,应当五马分尸,凌迟处死。”
如果这话被林然听到,一定会感谢赵高全家。
可惜,只有嬴政能听到。
嬴政迟疑了一下,轻轻摇头:
“朕自有分寸,无需你多言,等他说完再处置不迟。”
赵高试探着问:“那扶苏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嬴政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,吓得他赶紧闭嘴。
“朕在位三十余年,见过无数标新立异的人,试图引起朕注意。”
“朕已经习惯被欺骗,欺骗朕无非一死,扶苏是大秦长公子,若不能分辨是非,听信小人谗言,朕来替他分辨。”
嬴政冷冽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,蕴含的杀意令赵高胆寒。
嬴政眼中的林然,和标新立异的骗子没两样,刚有的一点好感,此刻荡然无存。
至于林然说的话,一个字都不能信。
好在,扶苏的表现没让他失望。
……
眼中满是血丝的扶苏提出质疑:
“商君变法是强国之法,军功爵制度便是变法的结果。”
“您刚才还说,正因为有军功爵制度,才有老秦人崛起,现在又说商君变法有问题,不是自相矛盾吗?”
林然听到质疑,十分淡定反问:
“我说过老秦人崛起了?老秦人成也商鞅,败也商鞅。”
“你自己算算,当今大秦朝堂,有几个重臣是秦人?”
扶苏掰手指头认真列举:
“上将军蒙恬,上卿蒙毅,通武侯王贲,王贲之子王离……然后是……是……”
扶苏列举不下去了,能称为重臣的秦人就这几个。
“发现问题了吧。”
“丞相李斯是楚国人,国尉尉缭是魏国人,上卿姚贾是魏国人。”
“往前面说,吕不韦是卫国人,张仪是魏国人,商鞅是卫国人。”
“不得不说,魏国和卫国的羊毛都快被秦国薅完了,现在你知道问题在哪吗?”
林然一边解释,一边在扶苏身上抹掉手上的油污。
扶苏顾不上油污,似有所悟:
“我懂了,经过商君变法,大秦虽然得到各国人才,但同样限制了本国的人才发展。”
“秦人想出人头地,要么从军,要么种地,想读书都没途径,不读书哪来的治国之才?”
扶苏越说越心惊,辅佐父皇治理国家的重臣,竟没有一个秦人!
难道秦人不能治国?
“不对。”
扶苏头摇得像拨浪鼓:“不论楚人还是魏人,都是大秦治下的百姓,不应该分彼此。”
“除了杠你还会啥?整个一杠精。”
林然打了个哈欠,往干草上一躺。
扶苏眼力见十足,把自己的枕头垫到林然脑袋下。
林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,半眯着眼睛轻声道:
“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,六国残余的贵族,没人当自己是秦人,有几个人愿意入朝做官?”
“秦人又不能自产治国人才,长此以往,国家谁来治理?”
扶苏脱口而出:“秦人为何不能自产人才,只要……”
看到林然略带嘲笑的目光,扶苏猛的惊醒,惊呼出声:
“秦人好像……好像真的无法自产治国之才。”
“你总算想到了,还不笨。”
林然伸出五根手指:“商鞅有驭民五术,愚民、弱民、疲民、辱民、贫民。”
“设计你的一生,还要让你又忙、又累、又穷,让你放弃思考。”
“资本家看了落泪,犹太人看了下跪。”
扶苏听不懂“资本家”、“犹太人”,其他的都能听懂:
“林先生的意思是,商鞅变法、驭民五术为大秦埋下祸根?”
“可以这么说,”林然懒洋洋地翻了个身,眯着眼睛道:
“商鞅变法核心是军功爵制,限制了秦人未来。”
“《孟子》有言,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;治于人者食人,治人者食于人;天下之通义也。”
“秦人都在劳力,不知劳心,只能被治,不会治人。”
“而驭民五术,不把老百姓当人,殊不知,国之根本在于民,民众愚蠢,贫穷,国家再强只是空壳,风一吹就倒。”
“拿最近的周朝来说,周武王讨伐纣王,还要喊一句代天罚纣,喊给谁听的?自然是百姓。”
“只有失去了民心,一个国家才会真正走向灭亡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,大秦亡了,但天下人还以秦人自居,一百年、一千年,一万年,不改初心。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千世、万世永存。”
扶苏对林然所说的场景,充满了憧憬。
“真有这样的国家吗?”
林然吃饱喝足,开始犯困,用敷衍的口吻回复:“会有的。”
千百年后,后人以汉人自居,汉人骄傲刻入骨血。
汉家脊梁不能断。
但这些都无法和扶苏说。
林然犯困说的话,听在扶苏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。
怪不得从认识林先生开始,林先生就一心求死。
和林先生相处这些天,扶苏见识到了林先生的能耐,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眼界之大远超李斯和父皇。
哀莫大于心死,这样的大才,只有看透了大秦,才会以死明志。
如今更是幻想出
扶苏越想越不是滋味,继而对林然的说法深信不疑,眼神越发坚定,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。
“既然商君之法对秦国有害,能否再次变法?请先生教我。”
“你可长点心吧,”林然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道:
“商鞅变法出发点是好的,只是历史在前进,社会在进步,对现在的大秦而言有害无利。”
“新的变法,迟早也会被历史淘汰。”
“再说了,变法会死人的。”
“懂?”
扶苏还没懂,隔壁的嬴政先懂了。
嬴政听完林然的话,不知不觉手心已经浸满汗水。
这是他从未设想的结果。
商鞅变法、驭民五术,竟然是秦国灭亡的祸根,为大秦强大奠定基础的军功爵制,成了束缚秦人的枷锁。
嬴政看向心腹赵高,一时间有些不确定道:
“赵高,你是秦人吧?”
赵高惊出一身冷汗:“奴婢当然是秦人,嬴姓,赵氏,赵氏族谱上有奴婢的名字呢。”
嬴政不依不饶,继续追问:
“你是中车府令,别说你不认识朝廷诸卿,谁是秦人?”
面对嬴政冷漠的眼神,赵高硬着头皮道:
“奴婢觉得扶苏公子说得对,六国人如今也是秦人,所以李斯、尉缭这些人都是秦人。”
赵高明知嬴政要的不是这个答案,却只能这样回答。
一旦指出谁不是秦人,传到那人耳中,麻烦就大了。
“是啊,都是秦人。”
嬴政自嘲一笑,“那你觉得商君之法问题在哪?”
又是一个送命题。
赵高真想冲到对面,和林然拼命。
你说得痛快了,苦的是我!
而嬴政问的是“问题在哪”,也就是说,认定商鞅变法有问题。
赵高索性把心一横,顺着嬴政的意思往下说:
“奴婢仔细想来,确实发现一些问题。”
“昭襄王赐武安君自尽,封无可封是原因之一,爵位有尽头,爵位到顶,君臣之间难免相互猜忌。”
“王翦老将军劳苦功高,主动辞官归隐,便是担心步武安君后尘。”
“武安君、王翦是秦人表率,秦人更愿从军,不愿从政。”
“再说驭民五术,底层秦人愈发困苦。”
“长期以往,大秦朝政将被六国人掌控,奴婢想想就后怕。”
说话间,赵高擦擦额头冷汗。
不知是被嬴政吓的,还是被自己说的内容吓的。
这正是嬴政担心的地方。
他在一天,没人敢反,但他不在了呢?
“二世而亡。”
想到林然的评价,嬴政心里堵得慌。
秦国数代国君呕心沥血,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。
要是二世而亡,嬴政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!
早知今日,应该把李斯带过来。
以李斯的能力,肯定有解决的办法。
赵高见嬴政眉头紧蹙,立马猜到他的心思,开口道:
“陛下,解铃还须系铃人,与其找李斯丞相,不如直接问林然,奴婢这就找林然过来。”
“慢着。”
嬴政叫住赵高:“不急,方士都喜欢故弄玄虚,见到朕,恐怕又要卖弄知识,不如不见,看他会说什么。”
赵高眼底闪过一抹寒意:“陛下,林然是大才,连扶苏公子都称他一声先生,何不让他入朝为官?”
话音刚落,嬴政冷哼一声:
“扶苏这是急病乱投医,大秦能人辈出,把一个方士当宝,简直可笑。”
“陛下,您……”
“住口,他们又说话了。”
嬴政打断赵高想说的话,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。
隔壁牢房。
林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。
相反,扶苏打了鸡血似的,不愿放过他,大义凛然道:
“林先生,我不怕死,若变法能改变大秦,我愿一死。”
“至于吗?”
林然眼睛睁开一条缝,看到激动异常的扶苏,有些无奈:
“你急个卵子?大秦亡了和你有个屁关系?安心当你的贵族,哪怕大秦没了,贵族也能活下去。”
扶苏迟疑了一下:“大厦倾覆,焉有完卵?”
“你不会跑?跑不掉就跪舔。”
“百年后,你的家族就成了世家。”
“流水的王朝,铁打的世家,王朝更替,世家换一个统治者舔,每次都能混得风生水起。”
“路给你指明了,走不走随你。”
扶苏咬牙切齿:“无耻!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家族,气节何在?”
林然迷迷糊糊,听到扶苏的话乐了。
“你是想笑死我,好继承我的枕头是吧。”
“你别忘了,大秦朝堂没几个秦人,傻子才和大秦共存亡,气节能值几个钱?”
“听哥一句劝,这里面水太深,你把握不住,秦朝还能活几年,该吃吃,该喝喝,天塌下来有你爹顶着。”
只剩几年了!
扶苏只觉得一盆凉水浇下,满腔热血顷刻冷却,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寒意。
大秦几年后就要灭亡,身为大秦长公子,他往哪跑?
天塌了,父皇恐怕第一个没的,拿什么顶。
扶苏笑容苦涩:“我父……父亲恐怕顶不住,我更相信林先生。”
“林先生博古通今,一定有办法拯救大秦,事成之后,我一定求父亲帮忙,救林先生出去。”
这话被嬴政听到,抚须的手微微颤抖。
“逆子!”
“难道在他心中,朕连一个方士都不如?岂有此理!”
“姓林的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,能让这头倔驴服服帖帖。”
一旁赵高想笑又不敢笑,憋得老脸通红。
扶苏是倔驴,陛下您成什么了?
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,赵高立马开口为扶苏开脱:
“扶苏公子不知人心险恶,林然又是方士,最擅长蛊惑人,陛下切勿动怒。”
另一边。
林然嘴角一抽,好不容易能死了,百亿资产唾手可得。
谁救他,他就和谁急!
面对扶苏渴望的小眼神,林然语重心长道:“你不说,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流弊。”
“办法倒是有,可惜……算了,目前很难实现。”
“你要是闲的没事,自己慢慢琢磨吧,有事明天再说。”
“别再吵了,我要睡觉。”
说完,林然打了个哈欠,翻过身留给扶苏一个背影。
没过多久,鼾声响起。
牢房里重归寂静。
扶苏望着林然的背影,拳头松了又紧,紧了又松。
“不通过变法就能拯救大秦的方法,真的存在吗?”
“林先生说有,那就有!”
“扶苏,相信自己,你可以的,大秦等着你去拯救。”
扶苏喃喃自语,为自己加油打气。
一墙之隔的嬴政,陷入沉默中。
片刻后。
“赵高,摆驾回宫。”
嬴政大袖一挥,径直走出牢房。
赵高连忙跟了上去。
皇宫,咸阳宫。
嬴政面前堆着大量竹简,翻来覆去地看。
竹简记载的正是商鞅变法。
“重农抑商,统一税收。”
“废除旧世卿世禄制,奖励军功,设二十等爵……”
嬴政横竖睡不着,一卷卷看过去,仔细看了半夜,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,满本写的都是“吃人”。
没错,就是吃人!
按照变法的内容,国家确实强了,但吸的是百姓的血。
“哗啦……”
嬴政突然伸手,把面前的竹简扫到地上。
困得打瞌睡的赵高猛的惊醒。
看到一地的竹简,赵高深深作揖,小声道:“陛下息怒。”
嬴政轻轻摇头:“不,朕一点也不生气,反倒非常庆幸。”
“商君之法有错,只要朕还在,大秦就不会乱。”
嬴政言语中充斥着自信。
赵高对此深信不疑,嬴政的威望无人能及,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而天下息,便是嬴政的写照。
嬴政手指轻轻叩击桌案,发出清脆声响,一下一下,像是敲在赵高心头。
偌大的咸阳宫内安静异常。
突然,嬴政开口问道:
“赵高,你对林先生这个人怎么看?”
听话听音,“先生”的称呼足以说明嬴政的态度。
能让嬴政称一声“先生”,说明嬴政心中敬重这个人,李斯、尉缭这些大秦贵族,都是从“先生”开始的。
赵高眼珠子一转,组织了一下语言:
“陛下,知人知面难知心,奴婢看不出林先生为人。”
“只是林先生今天的做法,让奴婢想到一个人。”
嬴政被勾起兴趣:“想到谁?”
“范雎。”
赵高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,分析地头头是道:
“当年范雎拜见昭襄王,故意堵在宫门外,和宦官大声争吵,声称秦国没有王,只有太后和穰侯,因此引起昭襄王注意。”
“林先生另辟蹊径,和扶苏公子谈论商君变法,引起公子注意。”
“嘿嘿,想必林先生是和范雎一样的大才。”
尖细的笑声有些刺耳,嬴政眼中笼罩上一层阴云。
“砰”的一声,嬴政拍案而起。
“收起你那点小心思。”
“范雎是什么人?有的无非是些小聪明,为人睚眦必报,你是想提醒朕,林先生也是小人?”
“奴婢不敢。”
小心思被戳穿,赵高汗毛都竖了起来,忙不迭请罪:
“奴婢是为陛下着想啊,请陛下三思,不要忘了林然是方士。”
林然方士的身份是死穴,戳到了嬴政的痛处。
嬴政思前想后,赵高和林然没深仇大恨,赵高没必要针对林然。
扫了眼地上的竹简,嬴政叹了口气:
“宣李斯、尉缭入宫。”
“朕就不信了,区区一个方士都能看出的问题,李斯和尉缭一定有应对之策。”
“诺!”赵高连忙领旨,轻手轻脚退出咸阳宫。
李斯和尉缭,是嬴政目前最倚重的两位大臣。
李斯师承荀子,又投身法家,推行郡县制,提出“书同文”,统一度量衡,统一货币,修直道车同轨。
大秦统一天下后,大部分举措都出自李斯之手,不可谓不强。
尉缭是著名的军事家,被尊称为“尉缭子”,主张“并兼广大,以一其制度”,著有兵书《尉缭子》。
两人一文一武,是嬴政左膀右臂。
“李斯是楚国人,尉缭是魏国人。”
想到两人的籍贯,嬴政脸上露出一丝惆怅。
……
半个时辰后。
赵高去而复返,同行的还有李斯和尉缭。
李斯和尉缭年纪都不小了,连夜进宫累出一身汗。
“臣李斯、尉缭参见陛下。”
“免礼。”
君臣礼仪结束,李斯、尉缭跪坐在台阶下,与嬴政相隔数米。
自从嬴政被荆轲刺杀,嬴政与臣子见面,都会隔着台阶。
一方面能防止刺客。
另一方面,视角居高临下,臣子任何微小举动,都瞒不过嬴政。
李斯微微低着头,瞥到散落一地的竹简,看到几个熟悉的字眼,立马联系出上下文。
“商君变法?”
李斯眉头微蹙,思考这位陛下的用意。
尉缭想个慈祥的老人,笑呵呵眯着眼睛,仿佛没看到竹简。
这时,嬴政打破沉默:“赵高,那给他们看。”
赵高很快收拾好竹简,整齐地放到李斯和尉缭面前。
李斯拿起一卷竹简,开篇“公孙鞅”三字映入眼帘。
商鞅是姬姓,公孙氏,卫国人正式称呼是公孙鞅,或卫鞅,因为封地是商於十五邑,号为“商君”,故称商鞅。
“果然是商君变法。”
李斯对变法内容早就烂熟于心,但有嬴政吩咐,不得不再看一遍。
尉缭仍是笑眯眯的,眯着眼睛逐字逐句查看竹简。
嬴政没有打扰两人,随手从身后抽出一卷竹简,继续批奏折。
咸阳宫内只剩竹简翻动的声音。
这种氛围下,赵高大气都不敢喘。
没过多久。
李斯第一个看完,放下最后一卷竹简,拱手道:“陛下,臣看完了。”
听到声音,嬴政抬起头,先是看向还没结束的尉缭,目光回到李斯身上,语气平淡:
“是否看出问题了?”
李斯反应很快,立时想到陛下让他看竹简的目的,回答:
“商君之法是强国之法,臣才疏学浅,看不出问题。”
这个回答中规中矩,也是当今对商鞅变法的主流说法。
“哼!你自己看。”
嬴政冷哼一声,手中奏折一丢,正在砸在李斯面前。
看到奏折内容,李斯瞳孔一缩。
“汉中有上百人作乱,汉中郡守及时镇压,未发生祸事。”
“陇西匪盗猖獗,多以秦人为主,来往商客深受其害。”
陇西和汉中是秦国故土,生活的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,老秦人作乱,影响远比六国人作乱要大。
李斯低声解释:
“此事臣也有所耳闻,只是一些贱民受到煽动,首恶已经伏诛,剩下的人按照秦律处置即可。”
遵照秦律,犯上作乱当腰斩,夷三族。
判这种案子李斯轻车熟路,本想着大事化小,谁知嬴政闻言暴怒。
“朕究竟做错了什么?连秦人都来反朕!”
“朕给他们地种,让他们以军功封爵,驱逐匈奴保他们性命,他们不感谢朕,却来反朕!”
“李斯,告诉朕,他们为何要反!”
“锵”的一声剑吟,嬴政拔剑出鞘,指着李斯大喝。
一股寒意直冲李斯脊髓,上次陛下这么生气,是嫪毐逼宫。
结果嫪毐被车裂,两个孽子被活活摔死,赵姬被软禁,受牵连者数以万计,杀得血流成河。
那这一次,又有多少人要死?
面对嬴政的质问,李斯转动脑筋。
关于百姓为什么会反,牵扯的东西太多了。
首先大秦徭役繁重,动不动就征发徭役,短短数年死伤无数。
其次百姓贫困,日子过不下去,人活不下去,当然有人要反。
但这些都不能明说,一说难免联系到暴政,会刺痛嬴政敏感的神经,说不定那把剑就会砍向自己。
这时,身旁的尉缭突然动了。
像是坐久了腰酸背痛,用竹简轻轻敲打后背。
“原来如此!”
李斯恍然大悟。
当即向嬴政拱手道:“陛下息怒,臣觉得秦人会反,与商君之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”
尉缭的小动作瞒不过嬴政眼睛,嬴政目光冷漠:“继续。”
身为集法家大成者,李斯要挑变法内容的毛病,不要太简单。
李斯正襟危坐,清了清嗓子:
“商君之法太过严苛,大秦虽以法治国,但秦律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大秦。”
“秦律有肉刑、大辟、凿颠、抽胁、镬烹之刑,酷烈程度百姓难以承受,乱世当用重典,治世赏罚分明即可”
“臣认为应该重修秦律。”
尉缭听得直翻白眼。
好一个李斯,好心好意提醒你,你竟然夹带私货。
如果真重修秦律,主持人一定是李斯,又是大功一件。
“唉,可惜啊……”
“聪明反被聪明误。”
尉缭浑浊的老眼扫过手中的一片竹简,摇头轻声叹息。
果不其然,嬴政听后怒气更甚,噌噌几步走下台阶,一剑斩向李斯。
当时那把剑,距离李斯的脖子只有零点零一公分,最终擦着李斯的脸,割掉一缕头发。
闪着寒光的长剑,斩断李斯面前的长案一角。
嬴政提剑冷笑:“堂堂大秦丞相,满脑子都是功利。”
“朕告诉你,秦国祸乱根源便是商君之法,是驭民五术,秦人心里苦啊,所以才会反朕!”
“赵高,把林然的话,说给李斯听。”
咸阳宫再次恢复安静。
赵高尖细的声音不时响起,断断续续复述林然的话。
好在赵高记忆力不错,能把林然的话完整复述出来。
从暴君定义,到《过秦论》,再到商鞅变法的危害,以及驭民五术弊端,其中穿插扶苏的问答。
复述结束,殿内针落可闻。
“你怎么看?”嬴政望着李斯,一字一句道:“朕的好丞相。”
李斯低着头,眼底冷光一闪而过,不慌不忙道:
“陛下,林然其心可诛。”
“林然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?知道驭民五术用途吗?”
“大秦需要的是稳定,驭民五术能控制底层百姓,控制思想,历代秦君无不奉为圭臬。”
“说朝堂被六国人把控,更是无稽之谈,大秦以武立国,秦人助陛下掌控军队,六国人无人敢不从。”
“背后议论他人,不义,以方士身份妄谈朝政,不忠,胡言乱语暗箭伤人,不仁。”
“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之人,是祸国殃民的乱党,该杀!”
李斯的反击很快,瞬间组织好语言,把林然打成乱党。
怪不得陛下动了杀心,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,自己楚人的身份成了最大的问题。
小丑竟是我自己?
以李斯的有仇必报性格,绝不会放过始作俑者林然。
面对情绪激动的李斯,嬴政神态自若,又看向一旁的尉缭:
“李斯认为林然该杀,国尉怎么看?朕要听真话。”
尉缭的职位是国尉,古代经常以职位名为姓,尉缭的“尉”便取自国尉。
嬴政要听真话,谁敢拿假话骗他。
尉缭慢悠悠站起身,一揖到底,用沙哑的声音回复:
“臣乃武将,只会讲军事,就拿二十等爵来说吧。”
“斩甲士一级,可获封一级爵位公士,田一顷,宅一处,仆人一个,爵位越高,赏赐越丰厚。”
“据老臣所知,实际发放到公士手中的奖励,只有荒地一顷,荒地需要自己开垦,宅子和仆人要自己买。”
“贵族自然有钱买地,买仆人,穷人靠打胜仗那点赏赐,还是买不起地和仆人。”
“是故,穷人有了爵位,本质上还是穷人。”
“窥一斑可见全豹,二十等军功爵尚且如此,商君之法确有问题,这位林先生分析地很透彻,恭喜陛下获得大才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李斯震惊莫名,眉宇间满是难以置信。
同样都不是秦人,尉缭也在林然攻击范围内,不说和自己统一战线,也不至于唱反调吧。
疯了!
肯定是老糊涂了!
李斯目光扫过尉缭满是皱纹的老脸,立马反驳他的观点:
“当初秦国贫困,哪有真金白银赏赐功臣,给予他们爵位以及相应的资格,已经是天大的恩典。”
“兼听则明,偏听则暗,姓林的方士只挑坏处讲,误导扶苏公子,毁大秦未来。”
说到这里,李斯顿了一下,嘴角浮现一抹笑意:“陛下还记得卢生和侯生吗?”
“他们也是方士,以寻找仙药为名,至今下落不明,方士都不能信啊。”
这句话效果拔群,嬴政额头青筋突突直跳,手中剑快压不住了。
侯生、卢生骗嬴政能取到仙药,最后没找到仙药逃走。
嬴政大怒,下令抓捕咸阳几百名方士,查找两人下落。
而林然就是几百个方士之一。
扶苏也是因为替方士求情,才会被罚下狱反省。
嬴政
尉缭呵呵一笑,枯瘦的手指轻捻花白的长须,淡然道:
“《孟子》有言,舜发于畎亩之间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,胶鬲举于鱼盐之中,管夷吾举于市,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。”
“先贤尚且有落魄的时候,然而主上贤明,任贤举能,方能造就盛世。”
“林然一没房,二没地,三没正经工作,可谓流氓。”
“当初丞相也是看仓库的小吏,见仓中硕鼠,才有今天,林然虽是流氓,贤能不下丞相。”
贤能不下丞相?
这是说林然有丞相之资!
尉缭能称为军事家,还能著书成说,识人能力不用多说。
能得到尉缭这样的评价,至今只有林然一个。
见尉缭拿林然和自己比较,李斯脸色铁青,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。
“陛下,国尉之言毫无道理……”
“够了!”
嬴政厉声打断李斯的话,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。
“好,说得真好。”
嬴政目光扫过两人,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。
突然看向装死人的赵高,问道:
“李斯、尉缭都是国之栋梁,一个说林然是奸佞,一个说林然是不世奇才。”
“赵高,你说朕该信谁?”
“刷”的一下,又是两道目光看过来。
压力给到赵高这边。
面对李斯冷漠的目光,尉缭带笑的笑脸,赵高惊出一身汗。
说李斯说得对,要得罪尉缭。
反之,赞成尉缭,要得罪更狠的李斯。
最重要的是,嬴政态度不明,一句话说错,就有杀身之祸。
赵高艰难吞了口唾沫,决定稳一手:
“奴婢不懂朝政,也不会识人,国尉说林先生是大贤,应该错不了。”
“奴婢也读过《孟子》,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。”
“林先生待在牢狱中,未尝不是一次历练,历练好了,陛下随时都能提出来使用。”
言下之意,林然是大才,但没必要放出来,继续关着吧。
好话歹话都让赵高说了,两边都不得罪。
以前赵高经常这么干,嬴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“啪啪啪……”
殿内响起清脆的掌声。
掌声每一下都像拍在赵高心里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。
赵高深深埋起头:“奴婢失言,请陛下恕罪。”
“臣有罪,请陛下息怒。”
赵高、尉缭也感觉到一丝凶险,异口同声请罪。
嬴政竖起宝剑,寒光熠熠的剑身倒映着他的侧脸。
年近半百,两鬓几缕霜发格外刺眼。
“你们怎能会有罪?”
“一个忙着铲除异己,一言不合就对政敌喊打喊杀。”
“一个装老糊涂,搅稀泥,学王翦明哲保身,还有一个溜须拍马,四处逢源,谁都不敢得罪。”
“好啊,朕的三位肱骨大臣,说到现在都没人想着解决问题,大秦何愁不灭,何愁二世不亡?”
“千百年后,史家春秋笔一挥。”
“暴君嬴政,残暴无道,在位时民不聊生,后世之君无能,秦二世而亡。”
嬴政平淡的话语在咸阳宫内回荡,掩饰不住哀伤之色。
“臣……臣罪该万死。”
李斯脸色霎时一白,宁愿看到嬴政发怒,也不想看到嬴政悲伤。
满朝文武都知道,始皇帝是个狠人,对自己狠,对臣子更狠。
始皇帝不会主动找臣子麻烦,不主动杀功臣,只是臣子不犯错则已,一犯错,三族、九族走起。
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始皇帝指出的问题,都不是大问题,朝中大半的臣子都有这些毛病。
李斯想破脑袋,都想不明白为何始皇帝会悲伤。
始皇帝悲伤,比愤怒还严重!
尉缭心有戚戚,枯瘦的身躯匍匐下来,颤声道:
“陛下,臣年老体衰,考虑有不当之处,请给臣一点时间。”
有尉缭带头,李斯只能附和:
“臣没休息好,说了一些混账话,请陛下息怒,容臣回去思考对策,一定给陛下满意答复。”
“滚!”
嬴政冷冷吐出一个字。
“臣等告退。”
李斯、尉缭擦擦额头汗水,忙不迭拱手退出咸阳宫。
嬴政扫了眼赵高:
“你也滚吧,回去好好教导胡亥,别像他兄长一样。”
“奴婢告退。”
赵高如蒙大赦,逃似的小跑离开。
寂静的咸阳宫内,嬴政独自一人持剑立在灯前。
油灯静静燃烧。
“啪嗒”一声,发出一声爆豆般声响。
嬴政眼中映照着火苗,心情久久无法平复。
自己真的老了!
犹记得当初父皇死前,也是两鬓斑白,躺在病榻上离世。
临死前不甘、留恋的眼神,嬴政至今无法忘怀。
所以嬴政有些畏惧死亡,怕死后大秦破灭,子孙无法延续。
以前嬴政努力不想死后的事,如今被林然血淋淋的撕开,秦二世而亡,恐怕和自己时间不多了有关。
意识到这点,嬴政才会觉得哀伤。
才会对李斯、尉缭等人失望。
想想也觉得讽刺,方士炼丹蛊惑嬴政能长生,现在有个方士跳出来,说自己会死,秦二世而亡。
“朕决不允许此事发生。”
“谁对大秦有威胁,朕便杀谁!”
嬴政眼神陡然转冷,挥剑斩断油灯灯芯,殿内陷入黑暗。
……
第二天黄昏。
李斯和尉缭一前一后进宫。
嬴政身穿黑龙袍,头戴十二旒冠冕,腰配长剑坐于台阶上。
见始皇帝如此正式,李斯忍不住紧张起来,上前长揖:
“陛下,臣彻夜未眠,想出上中下三策,可解决商君之法弊端。”
嬴政只说了一字:“说。”
李斯揉了揉胀痛的眉心,努力打起精神,朗声道:
“下策,改革二十等军功爵。”
“不再只是授予相应资格,而是给予一定的钱财,有功者可用钱财买地、买房、买仆人。”
嬴政一针见血:“钱从哪来?”
“开源节流。”
“首先,对外作战,以战养战,将缴获的钱粮赏赐功臣。”
“其次,缩减官员开支,臣算过一笔账,缩减官员一半俸禄,每年能省下十几万石粮食。”
一旁,尉缭心道李斯好狠。
缩减官员开支,断人钱财,如杀人父母,官员们要恨死李斯。
嬴政饶有兴致问道:“中策呢?”
“中策,鼓励底层百姓从商。”
“商君之法的问题,在于阻断秦人其他出路,臣觉得当开辟出路。”
“孔子曰,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。管子建青楼,赚取钱财,商圣范蠡辅佐勾践吞吴,富甲天下,吕不韦也有奇货可居。”
“可见,商贾虽为贱业,未尝不是一条出路,还能为大秦积累财富。”
嬴政听到这里,总算有了一丝兴趣,迫不及待催促:“下策。”
见此,李斯松了口气。
看来自己出发点没错,接下来就是自己表现的时候。
李斯朗声道:“上策,轻徭薄赋。”
“减轻百姓的徭役,减少百姓的税收,百姓负担便会减小,只要能活下去,百姓绝不会造反。”
尉缭瞳孔猛地一缩,见鬼一般看向李斯,像是第一次认识他。
轻徭薄赋!
这是自私的李斯会说出的话?
上中下三策任何一条,一旦实施,李斯会树立大量敌人。
难道李斯突然改性了?
也会舍己为人?
尉缭百思不得其解。
李斯突如其来的舍己为人,连嬴政都感到意外。
上中下三策各有侧重,从三个角度出发,解决当前的困难。
嬴政一时难以抉择,询问李斯:
“以丞相之见,上中下三策哪一策更适合推广?”
李斯很享受这种感觉,自己占据主导,始皇帝都要依赖他。
“陛下言重,李斯不敢当。”
李斯假模假样谦虚一句,这才接过话题:
“以臣之见,上中下三策,其实并无优劣之分,三策并行,能将商君之法弊端降到最低。”
“大善!”
嬴政闻言心情激荡,没有掩饰对李斯的满意:
“泱泱大秦,人才何其多,若朕的丞相都没办法,一个方士又能如何?”
“无非是滑稽取宠,贻笑大方。”
这句话是对李斯说的,同时也是嬴政的自白。
李斯微微低下头,用激动的语言掩饰另一种激动:
“陛下所言极是,臣回去后辗转反侧,彻夜难眠。”
“大秦强大如斯,因为一个的方士三言两句就没了,是对陛下功绩的否认,对历代秦君努力的否认。”
“大秦若真需要方士拯救,何其可悲!何其不幸!”
李斯言辞恳切,满眼都是怒其不争。
“言之有理。”嬴政微微颔首,认同李斯的话。
接着又看向尉缭:“你有何对策?”
迎着嬴政期待的目光,尉缭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嬴政以为尉缭有所顾忌,大手一挥:“但说无妨,无需顾忌,朕许你不会因言获罪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,尉缭不得不开口:
“老臣不比丞相,只想到一个对策。”
“大体上与丞相的下策相同,老臣汗颜,愧对陛下信任。”
说完,尉缭起身长揖,一脸羞愧之色。
李斯颇为得意。
尉缭只能想到自己的下策,证明自己治国能力远比尉缭强。
李斯笑容都快掩饰不住,表面上还是一副谦逊姿态:
“能与尉缭子想到一处,是李斯的荣幸。”
尉缭嘴角一抽,刻意称呼“子”,打谁的脸呢。
两人的微表情落在嬴政眼中,嬴政熟视无睹,摆摆手:
“国尉不必自责,丞相上中下三策深得朕心,明日一早,朕将召开朝会,有劳丞相上书。”
李斯连忙推辞:“臣汗颜,对策恐有疏漏之处,陛下不妨问一问那位贤能林先生,或许能查缺补漏。”
“若有真才实学,臣愿让出丞相之位,甘愿居于林先生之下。”
“好一招以退为进。”
尉缭顿时脸一黑。
李斯突然提到林然,总算图穷匕见。
说了那么多,舍己为人都是错觉,真正目标是林然。
一旦嬴政和林然对峙,林然没有解决问题方法,就坐实了坑蒙拐骗的方士身份。
连带着说林然是贤能的尉缭,都要因此受牵连。
“老臣觉得不必了。”
尉缭站出来发声:“丞相的对策精妙绝伦,林先生纵使有大才,毕竟出身不高,眼界哪有丞相开阔。”
“想必就算再聪明,也不会超过丞相。”
“再者,陛下九五之尊,老是去昭狱不妥,扶苏公子身份尊贵,长待昭狱恐生意外,恳请陛下三思。”
嬴政微微眯起眼睛,一言不发望着躬身请命的尉缭。
尉缭如芒在背,努力保持平静。
良久。
嬴政轻笑一声:“国尉所言不无道理。”
“林然未必比得上丞相,朕就不耽误时间了。
“李斯,回去整理好你的上中下三策,明日朝会,希望你能说服朝堂诸卿。”
嬴政一言九鼎,一般的事一言可决。
但这件事涉及商鞅变法,驭民五术多方面因素,朝堂肯定要发生地震。
嬴政更喜欢以理服人,如果不行,再来硬的。
“臣遵旨。”李斯拱手领命。
还想继续说林然的事,嬴政一个眼神过来,惊得他把话憋回去。
始皇帝明察秋毫,说多了,反而会引起怀疑,点到为止即可。
以李斯对始皇帝了解,种子已经种下,不怕他不上钩。
片刻后。
李斯与尉缭并肩离开咸阳宫。
“丞相好深的心计。”
尉缭笑得眯起眼睛,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,看着有些渗人。
李斯一脸无辜:“国尉在说什么?李斯听不明白。”
“听不明白好啊。”
“无知是福,老夫也想糊涂。”
尉缭呵呵一笑,接过侍卫递给来的拐杖,晃晃悠悠走下宫门外的台阶。
听着拐杖杵地发出的声响,李斯眉心拧在一起。
“老东西,装糊涂不好吗?”
“哼。”
另一边。
嬴政独自一人坐在长案后面,抽出一卷竹简,看了几行便看不下去,满脑子都是李斯的话。
“啪”的一声。
嬴政合上竹简,喊道:“赵高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
赵高从宫门外小跑进来。
“林……扶苏那边有没有动静?”
嬴政本想问林然,话一出口又改成扶苏。
赵高立马回复:“禀陛下,半个时辰前狱卒汇报,扶苏公子一整天都在发呆,林然吃完了就睡。”
“没了?”嬴政眉头一挑。
赵高嘴角抽搐:“没了,奴婢听说,自打下狱以来,其他方士整天哭爹喊娘,林先生没喊过一声冤,该吃吃,该喝喝。”
“扶苏公子为了讨好他,要求狱卒从宫里送去饭菜。”
“您知道林然怎么说吗?”
赵高尖着嗓子叫喊,引起嬴政的好奇。
“他怎么说?”
“林然说那些饭菜都是猪食,狗都不吃。”
“说御酒寡淡无味,是小孩喝的玩意。”
赵高本以为嬴政会生气,谁知嬴政听后笑了。
“奇人都有癖好。”
“看来这位林先生癖好是口腹之欲,平常美食难以满足。”
嬴政似是想起什么,又道:“这个时间,昭狱应该开饭了。”
“赵高,摆驾昭狱。”
赵高下意识开口:“您不是说不去听林然的意见吗?”
“混账东西。”
嬴政丢出竹简,砸中赵高额头,霎时流出鲜血。
“朕要做什么,何时轮到你来过问!”
“奴婢万死。”
“还愣着作甚,带路。”
“诺。”
赵高捂着流血的额头,惊慌失措之下差点撞到宫门。
一刻钟后。
咸阳城昭狱。
狱卒照例拿着泔水桶,喂猪似的你一勺,我一勺。
犯人捧着破碗吃得正香。
贵气逼人的嬴政穿过一众牢房,来到那间审讯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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