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边的河水漂浮着碎冰残雪静缓的流淌,是隆冬到了要了结的时候,交代了最后的寒气,苟延残喘。
前路飞快朝我两侧延展而去,马蹄声紧如细密的鼓点,踏破了日月晨昏,颠簸之际,我恍然发觉自己已闯出数十里。
离誉王府越来越近了!
河水中漂浮着红色丝绦般的血,扩散开来,染红一片。
我目光一紧,眼看那河水里又飘来了人类的断臂,五根惨白的手指僵直的穿过水面,像无常在招揽亡魂。
龙七在前面大开杀戒了!
莫非他与申奕颂已经碰面了?
我猛抽一下马,向前奔去。
河边树林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嘤嘤哭泣,我循声而去,只见满地的残骸断臂,血一直流到河里。
树旁靠着一女子,衣不蔽体,赤裸着一双腿。
“姑娘,发什么事了?”
我走过去问。
女子先是一惊,见我是女子,便没那么惊惧,哽咽着告诉我:“我上城里去,谁知路上遇上了歹人……”女子边哭,边说:“幸好遇上一位恩公,把他们都杀了。”
她身上披着一件极大的袍子,我见龙七穿过的。
我问,“你可知那位恩公去哪了?”
随着女子手指的方向,经过树林,我找了龙七。
龙七这个九尺的庞然大汉竟蹲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。
我远远的喊他。
龙七惊喜地看向我,“呦!
雁沉!
那天还说想看看你再走,任务在身走得急,别怪哥啊。”
只见他翘着粗壮的手指,万分细心地给麻雀包扎伤口,“刚才我的剑气把它的窝震下来了,可怜的小东西伤的不轻。”
我摇头笑笑,龙七哥向来这样,“龙七哥,那边坐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可怜?”
龙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嘿,你也知道哥,向来不会和女人打交道。”
我会心一笑,没错,不然怎会雾罗姬那样的美人在身边,他都不开窍。
我站在一旁等着龙七照顾完麻雀,生拉硬拽地把他骗到了附近的酒馆里。
雾罗姬到底是喜欢龙七哥的,我把誉王府说的险象迭生,不过三言两语,她就担心的不行,拿了药给我。
而眼下,我把雾罗姬给的药尽数倒在酒坛里,扯完兄弟情义扯往日趣事,哄龙七把酒喝了个干干净净,药力很猛,很快,龙七就倒在桌上,趴着像一座山,打起呼噜来如惊雷,睡的不省人事。
就在这时,从酒馆外飞进两根羽箭直取我俩心窝!
我抄起桌上茶壶凌空一挡,茶壶爆裂,茶水飞溅,羽箭双双扎在梁上,插进数寸。
来者,好功夫。
我不动声色的盯着酒馆的大门,手暗自摸上腰间的剑柄,“既然来了,何不现身,一同喝上一杯?”
“你的酒,本王可不会再喝。”
申奕颂带着黑压压的一群人,信步走了进来。
他立在我眼前,黑袍黑冠,是画上着墨最浓重的一笔闯入眼中,惹人心头一紧,而他整个人也与这墨色带来的压抑感融为一体,“本王接到情报,夜傀派出了最强的刺客来誉王府,没想到就是你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我。”
我正想向申奕颂解释,他便打断了我,横眉冷对,“不是你,难道是你身后的醉鬼?”
他不屑地摆摆手,两行人就要上前抓。
我护在龙七前面,低眉环顾众人,“谁敢上前!”
众人一怔。
“申奕颂!
你听我说!
我是来阻止……”申奕颂眼眸里清冷无情,仿佛根本听不到我说话,立刻就示意左右动手,众人得了命令,一拥而上。
我握住剑柄,长剑出鞘,银光乍现,剑气带起发丝飞扬,凌厉骇人。
刀来剑挡,我开始与他们奋力厮杀。
我以一己之力与众多高手苦战良久,还要时刻注意龙七安危,一不留神,腿上就中了一剑,再一转身,肩膀上也中了一剑,其外更是小伤无数。
很快,酒馆里就被我们打得一片狼藉,他们无一倒下,我却已经无力支撑。
龙七是我下药蒙倒的,他这样的英雄人才,就算是死,也要死在战斗里,而不是在昏迷中窝囊的被人捅死。
我绝不能让龙七出事!
哪怕是流尽我的血!
血,很是滑腻,我只有更加紧握着手中的剑,眼前人影幢幢,他们团团围住了我,手中紧握的利刃不时刺进我的身体,寒和痛惊起身体一阵阵战栗,血随着纷乱的脚步流落地面,我好似一只蚂蚱,被顽童玩弄于手中,一会儿拔掉腿,一会儿掐了翅。
申奕颂转过身,踏着我的血,走了出去。
包围合拢,留下我继续面对自己的生死。
他不愿看我!
我是为救他才自投罗网的,可在最后的关头,这个我拿命保护,贯穿了我一生的男人,他不愿再看我!
我奋起挥剑,怒吼着,孤注一掷,全力一搏,就让我们都同归于尽好了!
冰冷的刀剑就这样在血肉里横飞竖砍,我伤痕累累,仍拼死顽抗。
支撑我的早已不是自己,而是不甘,申奕颂,你怎么可以不信我!
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!
血花飞溅,我杀红了眼,恩怨,爱恨,生死,全都抛诸脑后。
命比纸薄,却又像纸着了火,不烧个干干净净不罢休。
一个黑影闪回我面前,他太快,我才刚看清是申奕颂,我执剑的手被他凌空一握。
我的手骨从他手里传出碎裂的一声闷响,像雷电纂进了经脉,从手一路蹿到手肘,再散开绵长浓重的痛席卷全身,我喊的撕心裂肺,剑,铛啷一声跌坠在地上。
劫后余生,我整个人软倒,悬在他的手里。
他冷哼一声,言语中带着不屑和厌恶,“最强?
你不过是个本王可以随手捏死的废物而已。”
“申……奕颂……”我抬眼凝视他望不到一丝情绪的双眼,如跌入冰湖,瞬间遍体生寒。
我不会原谅他的,我不会!
恨意化为唇角的一缕冰冷的苦笑,“你伤我……已经是第二次。”
申奕颂,我就要放下你了,我终于可以放得下你了。
申奕颂深深的看着我,目光相撞,针尖麦芒。
他俯身靠近我的耳朵,压低了声音,危险而狠决,“你来杀我,亦是第二次。”
他放手了,像扔掉一个垃圾一样不屑,我毫无知觉的手从他手里软软的滑落,整个人狠狠的跌倒在地,和我剑一起,躺在地上纷乱的血痕里。
意识混沌,我像一只蝼蚁,死在申奕颂手里。
黑暗中,梦里有渐渐亮起的光。
透过漫天风筝看太阳,光怪陆离,我挥动着小小的手,属于十岁孩童的那一双细嫩的手。
我口里喊着,“师兄!
师兄!”
他的风筝飞的最高,突然,线猛地断了,它翻飞了几下,在远处跌了下去。
他转过身来,清秀稚嫩的小脸忽然换上了狰狞的恨意,手中的风筝线变成了匕首,猛地刺进我的心脏。
“不要!”
我陡然惊醒,汗水濡湿床褥。
我还没有死,环顾左右,申奕颂还是把我带回了誉王府。
他没放过我。
“夫人!”
小鱼走上前,关切的脸上忽而笑盈盈的,声音温软的好像春日的阳光。
“王爷一直在门口守着您,刚才听到您醒了才走的。”
我也不会放过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