僧人走进逍遥镇的时候,天已破晓。因为要寻找的人就在前方,他已没有了之前的急切,散去幻术,踏步向着镇中心走去。
老王在镇子边缘经营着一家早餐店,每天早上有两三个小时,顾客进进出出的,看得令人动心,生意说不上好,也说不上不好,勉强度日而已。老王年岁其实不大,因他起早贪黑,常年劳累,三十岁不到的人长的像五十多一样。
有人提意见,让他搬到镇中心去,那里地段繁华,车水马龙,保他生意兴隆。老王笑笑,不说什么,他不是没有考虑过,他曾相中了一个店铺,单是高昂的租金就令他所有的想法退避三舍。好在他是一个愚笨的人,并不去计较得失,从此断了念想。
老王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,熬上一大锅胡辣汤,煎两锅水煎包,再备上青椒、萝卜丝几样小菜,然后坐等客人登门。
老王准备停当,想着时间尚早,打算歪在凳子上打个打盹,突听外面一个粗狂的声音传来,“打一份两掺,再来四十个肉包子。”
老王连忙应了一声,心里吃惊,好家伙,这个人胃口不小!一手端碗,一手端着盘子向外走去。
门前整整齐齐摆放着五张桌子,并不见一个人。老王愣住了,耳听四周传来公鸡打鸣,不觉笑了,一定是自己发懵,公鸡打鸣听成了人声,笑着走回来。后面有人咦了一声,“怎么又回去了,不做生意了吗?”
老王吃惊,险些把端在手里的食物甩出去,慌忙回头查看。客人已经不耐烦,拍着桌子,忽然嗤的一笑。
老王看到旁边那张桌子前凭空露出一排牙齿,魂差点没吓跑,哆哆嗦嗦把食物送过去,忍不住看向那人,甚为震撼,这人皮肤异于常人,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,想不通是怎么长的。
老王正在纳闷,突然一道寒光射来,直透肺腑,跳动的心脏缓慢下来。老王顿觉天旋地转,额头汗如雨下,一手扶着桌子苦苦支撑。
“滚开!” 客人收回眼光,不再看他一眼。
老王跌跌撞撞回到店铺,神情恍惚,回想刚才之事,如梦如幻。
这时一只手向他额头摸来,老王当时就跳起来了。眼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,一脸震惊的看着老王说道:“王哥,你身体不舒服吗?怎么身上全是汗?”
老王认出是小轩,因他每天来这里吃早餐,两人早熟悉了,被他吓一跳,愤愤道:“混蛋!人吓人,吓死人,你不知道吗?”
小轩在一张桌子前坐下,笑道:“原来没有不舒服,一定昨晚又去潇洒去了,难怪身子这么虚。我说王哥,有这好事,竟不带上做弟弟的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”
老王站在摊前,不听他胡诌,大声问道:“还是老样子?”不等回答,自个笑起来,“知道了,多放醋,多放辣!”
小轩满意的点着头,把孺子可教、深得朕心的话说出来嘲弄他。
老王不甘示弱,嘴里咕哝着,“小轩,轩然,我说兄弟,你这姓当真邪门,我翻遍了百家姓也没你这个姓氏。”
轩然傲然道:“不知道别瞎说,土鳖一个!我祖上有人,轩辕氏听说过没?那可是最古老的姓氏。”说着神情落寞,“当初何等的昌盛,只可惜后来凋零了!不过,不用担心,今日我轩然把话放出来,有朝一日,一定会重振轩辕氏的声威。”
老王竖起拇指,称赞有志气,“难怪起这么早,心里填满了雄心壮志!”
轩然低头笑笑,怪不好意思的,“我起这么早不为这个,今日公司放假,我想去图书馆转转。”
老王仍旧说道:“读书是好事,活到老学到老。我就是吃了不识字多亏,当初要是多读两本书,现在的铺子至少要翻上一翻。”
轩然催他赶快上早餐,肚子都咕咕叫了。
老王端上早餐,身子颤颤巍巍,神色间极是不安,刚放下,脚不沾地的跑了。
轩然很是疑惑,看他脚下虚浮,一想便了然了,笑着调侃他,凡事要有节制,再好的事,也要有个度,过了,就变成不好的了。
刚要吃早餐,觉得浑身不自在,猛然抬头,倒抽一口凉气,对面黑不溜秋的是个什么玩意!只看一眼,浑身便觉焦躁不安,不敢久留,端上碗去了另一桌。
轩然内心的焦躁情绪久久不能平复,额头上汗水狂流,眼神逐渐朦胧起来。
此刻天色已亮,街上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。耳听一阵躁动,然后虔诚之声不绝。
轩然神情恍惚,将要睡去,忽觉有人在他脑袋上按了一下。
被陌生人摸头,那是极大的侮辱,这是轩然的规矩,正要发作,忽觉异常,一股暖流自顶心而入,如涓涓细流,分散至四肢百骸,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。焦躁不安的情绪顿时消散,舒展筋骨,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,心情愉悦,一时情难自禁,小小的呻吟了一声。
老王见那僧人面容庄严祥和,言语如天音,知道不凡,倒头就拜。
轩然留意那僧人,确是不凡,双眸孕育无尽光华,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,一身僧衣不惹尘埃,如世外仙佛游历红尘,就这通身的气派,随便往那一站,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来。
僧人一手端碗,一手拿盘,左右顾之,似在找合适的位置。
黑人一言不发,默默看着他装模做样,门外足有五张桌子,客人只有三个,看僧人模样,似乎没有落脚之地。
僧人终于放弃了,端着家伙朝黑人这边走来。他大概的确没有看到,竟一屁股朝着黑人身上坐去。
“嘿!嘿!哥哥,这里有人呢。”黑人已经不耐烦了,看他又大又圆的屁股对着自己扭来扭去,真想一脚踢飞。
僧人当时就跳了起来,他何曾受过这个刺激,明明没有人,却传出说话声,阁谁身上也受不了。
黑人叹气,这人好会演,不禁感慨,如今像自己这么直来直去的人已经不多见了。
僧人将脸凑过去,突然眉开眼笑,拍向黑人的肩膀,“自在哥,原来是你!也难怪,别人断然不会有自在兄这般黝黑。”
自在王肩膀一扭,躲开他的手掌。僧人并不在意,偶遇老友,欢欢喜喜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。
僧人拿着一个素包,迟迟不肯下口,突然像似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,忍不住痴痴笑起来,指着自在王道:“你是非洲人吗?也太黑了吧!劝你晚上最好不要出门,因为别人会无视你的存在。”
自在王脸色铁青,他已经活了无数岁月,从来只有被奉承的份,哪个敢小看耻笑他?显然一个也没有。这僧人却开了先河,心下虽凶狠异常,知道这僧人非凡,也不敢立时发难,笑道:“释迦兄,你就不要嘲笑兄弟了,生身受之父母,好也罢,不好也罢,都要珍惜,自己作不得半点主。因为不好了,有瑕疵了,便要自暴自弃,作践自己,如何对得起父母。我号自在,就要黑的自在,无拘无束,言行当在法则之外,哪个来管,我便干他!”
僧人一言不发,低头喝汤,津津有味。
自在王盯着他的脑袋瞧了半天,摇头叹息道:“释迦兄的发型挺别致的,显然非先天卷曲,而是后天花费无数时间精心打理的结果。难怪释迦兄总是慢人一步,原来时间都白白用在这里了。”
僧人小心抚摸了一下头发,眼神不善道:“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,你管我怎么弄!我迟到是有原因的,路上被一些事耽误了,并非为这些头发。”
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,热闹非常,早餐店的五张桌子坐满了人。大家见那僧人长相非凡,不免留意,听他有故事,全都伸长了脖子如鸭子那般倾听。
“众所周知,我是一个牧羊人……”
自在王一脸鄙视,欲张口揭破,突听一声爆喝,“住口!”
如雷鸣般,吓的众人一激灵。
僧人明显不爽了,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被人打断,僧能忍,佛不能忍。
自在王表情讪讪,伸手请他继续表演。
“我原本有一百只羊,那天清点,发现少了一只,我该怎么办?”僧人向众人询问,没有回答,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。
“为此,我不得不丢下九十九只羊,职务所在,我绝不会抛弃一只羊。”
自在王不屑道:“三千世界,那一只羊如同蝼蚁,不小心走失罢了,竟也值得你寻找。更可笑的是丢下那九十九只羊不管不顾,倘若寻到了这只羊,却不见了那九十九只,岂不损失惨重?”
僧人冷然道:“九十九只羊我已派人把守,任何人休想靠近。反而那一只羊丢失的可疑,羊群出栏,将一根木头横在栏前,第一只羊跳跃而过,后面羊群以葫芦画瓢,依次跳跃而过。羊有惰性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不喜欢新鲜事物,不接近陌生人,所以我的羊绝不会自己走失,而是被人动了手脚。”
自在王不动声色道:“也许那只羊有了自己的想法,不想受到你的主宰,自己去外面闯荡,无拘无束,岂不快哉!既不受你庇护,它的死活自然与你无关。”
僧人眼神中的动摇一闪而逝,愤然道:“杀我羊者,如割我肉,鲜血必须用鲜血偿还!”
自在王亦愤然道:“三千大世界被你霸占,高高在上,人人顶礼膜拜,威风凛凛,不可一世。我不过寻一个容身之所,羊如蝼蚁,杀了便杀了,你奈我何。”
“杀羊者,死!”
自在王苦笑,老和尚一根筋,看情形是动了真怒,今天是不死不休了,心中尚有牵挂,“我有十二子,年岁尚小,不知……”
“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”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众人云里雾里,一只羊而已,大千世界都出来了。大家听出来了,所谓走失的羊,一定被这黑人掠走了,嘴馋,杀掉吃了,多大点事,听两人话中意思,竟要动起家伙了。
轩然听那黑人说他有十二个孩子,心里忍不住好笑,这黑家伙也太能生了。十二个毕竟不是小数目,搁谁身上都是不小的负担。
心念一动,一股黑气飘然而至,几乎同一时间,一道亮光紧随其后。亮光后发先至,与黑气并驾齐驱,瞬间钻入轩然的躯体。
两股强大的气流涌入轩然的四肢百骸,黑色气体横冲直撞,霸道无比,似要破坏掉阻拦的一切。光明气体柔和中正,有包揽容纳万物的心胸,两者不相上下,肆意在躯体内奔腾。
僧人盯着自在王道:“玩玩?”
自在王摇头笑道:“正有此意。”
僧衣挥动,空间剧烈抖动起来,频率越来越快。
‘哐啷’,如玻璃破碎的声音,空间竟被撕裂,事情还没有结束,远非如此,接着是第二层空间破裂的声音,第三层,第四层……直至第九层。
僧人请自在王先进。自在王摇头,里面多半有陷阱,他才不干。
僧人一笑,踏步而行,忽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,比兔子跑的还快,率先进入九重空间。
僧人紧随其后,刚进入,便被自在王一个手雷投来,一团黑雾在脑袋上炸开。
僧人露出法相,万道金光激射而出,黑雾消散无踪。
自在王傲立虚空,手中黑色雾团连发,僧人忙于应付时,自在王自身又化作一团煞气,遮天蔽日,气势磅礴,朝着僧人滚滚而来。
煞气瞬间淹没金光,耳听吱吱作响,如硫酸般具有强烈无比的腐蚀性,金光暗淡的一刹那,煞气顺势而入,侵入僧人的躯体。
僧人的躯体如一个庞大的宇宙,漫漫没有尽头。煞气肆意畅游,速度快到极点,所过之处,寸草不生,腐烂焦臭的气息蔓延开来。
远处,一点星光闪耀,那是僧人的命源所在,熄灭星光,也就终结了僧人的性命。煞气汹涌而来,声势浩大,将其团团围起。
星光忽明忽暗,极不稳定,像似用尽了全部心力在苦苦支撑。团团煞气将其包裹,吱响声不断,中心地带的煞气瞬间被溶解。每溶解一层煞气,便减弱一份实力,这时自在王也是玩命了,催动更磅礴的煞气滚滚而来。
星光终于被攻破,至第十二层时,一颗枣核大小的舍利漂浮虚空。舍利发出柔和纯正的光辉,任煞气席卷,不能掩其锋芒。
突然间,舍利子耀出强大光芒,刺透重重煞气,黑暗天地登时亮如白昼。煞气千疮百孔,残余再要聚拢,不敌舍利纯钢正气,转眼间烟消云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