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若秋将带些些许体温的信从里衣里拿出。
她来的不易,义和团失败,辛丑之后,京城再无往日太平之景。
她一路逃,一路躲,才堪堪进了关东,奔了莫府。
路上,自己从小便养在身边的丫鬟,为了让她能脱身,生生拿性命引走了贼军,已然十死无生。
从那日起,季若秋彻底没了依靠。
季若秋本也不是那大门大户人家的女儿,她家世代行医开馆。
她刚出生之时,家中虽艰难,但尚可度日。
她父亲季中林乃是这京城的首席名医,上至达官贵人,下到百姓游民,无论贵贱,季家医馆皆可问诊。
莫都督进京,受了枪伤,已然无药可医,却被季中林生生自鬼门关夺了回来。
莫御宗,典型的关东汉子,痊愈后,向季中林许了一个愿,定下一门娃娃亲。
这个愿季中林并未放于心中,也未与家人提起,只当都督开了玩笑。
时过境迁,转眼季若秋长大及笄,出落的温婉大方。
在女子学校读书十分用功,学了很多新思想。
大清腐朽,八国联军以镇压义和团之名入侵京城。
季中林虽医者仁心,但却宁死不愿为联军诊病,联军将季家医馆全馆上下屠了干净。
季若秋带着丫鬟出门买书,回来已然家破人亡。
“爹,这是如何了,你告诉念秋。”
季若秋在堂屋找到他爹,已然被开膛破肚,血流了一地。
她娘走的早,爹也未续弦,季家仅有一儿一女,此时,哥哥已然没了气息。
季若秋忘了如何哭,只拼命摇着父亲的身子。
“秋儿。”
季中林强撑了一口气等女儿归来,此时,指着堂屋的药柜最底层,季若秋扑过去打开,是封信。
“入关东莫家,将……那信……”
话未说完,季中林撒手西去。
季若秋跪在地上抱着季中林和哥哥的尸首,哭了一天一夜,不敢开门,亦不敢发丧。
第二天傍晚,跪着给她爹和哥哥磕了三个响头,一把火将医馆烧了干净。
带着丫鬟染儿,收拾了随身包袱,启程关东莫家。
她将信别进里衣口袋,不敢马虎,那是父亲性命相托,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,季若秋当那信是与都督报信之用,重要至极。
一路颠沛,季若秋擦肩联军,躲闪日寇,流离了月余终于到了莫府门前,其中艰辛自不用赘述。
首饰当了七八,已然身无长物。
顺着莫府的雕花栅栏门看,一块白玉玄关屏障,挡住院内景色。
季若秋有些怯懦起来,罩衣已经看不出原色,自己月余未梳洗,着实狼狈。
莫家的大院牌匾书,总督府。
季若秋扣响了门铺首,清脆的声音震的季若秋下意识缩回手。
有着了军装的人来开门,打量半晌季若秋。
“月底才收下人,你可有介绍信?”
“我不是,我是,我是来找莫大人的。”
每日找总督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亲兵连话都没接,自然也没开门。
雨本是稀稀拉拉的落,傍晚就开始瓢泼。季若秋将信放回里衣,等在门口屋檐下,也未敢再上前。
直到入夜,洋车的大灯刺的季若秋睁不开眼,她赶忙拦在车前。
司机下车利落拖人,连口都未曾开,显然是已经轻车熟路。
“大人,大人,我是京城季中林医馆来的。”
司机跟着莫总督鞍前马后二十多年,知晓这段往事,松了手。
站在莫总督家的客堂,季若秋有些局促。
水晶吊灯的光,将厅堂照的犹如白昼,黑红相间的地板革,枣红色丝绒沙发,珠光宝气。
莫总督一看就是武将出神,星眉剑目,络腮胡,额间隐隐的川字纹,不怒自威。
“你说你是季先生的女儿?”
季若秋感觉有些天旋地转,颤抖着身子拿出书信。
“你爹近日可好?”
季若秋扑通跪在地上,说了家中遭遇。
还未说完,厅堂传来脚步。
“啥味儿,谁几天没洗澡了?”
一双黑色马蹄靴映入眼帘,季若秋羞得掩了掩领口。
“莫寒成,你给老子放什么屁呢。”
莫总督踹了一脚二儿子莫寒成,站起身把季若秋扶了起来。
“老刘,先把季小姐安顿好,孩子发高烧了。”
季若秋虽知道自己生了病,但也只觉不便叨扰。
“莫总督,劳您费心,既然您已拿到书信,小女就告辞了。”
“你这丫头,说啥玩儿,都是一家人。”
莫寒成打量了一眼季若秋,皱了皱眉。
这臭烘烘的黄脸丫头,老头儿还亲自扶一把,这么大面儿。
这场病,生的急,洗了澡,往床上一躺,季若秋后半月都未能下床,一方面路上颠簸身子亏了,一方面也是战战兢兢的情绪影响。
莫寒成每日在戏班捧清酒儿的场,早忘了家里还有这么号儿小人物。
清酒儿是中尚戏班的角儿,长的唇红齿白,魅惑里透着股子纯真劲儿,莫寒成也是风月场上的人物,偏偏就被这清酒儿迷了眼,连风月也顾不得了,日日陪着清酒儿,还在外头给置办了宅院。
季若秋终于能下床的时候,已是初冬十分。
关东的雪来的早,洋洋洒洒的散着。
莫总督亲自安排给季若秋准备了雪貂毛披肩,又着人做了不少新式洋装、旗袍。
下人给季若秋穿好衣服,竟一时呆了。
“小姐,这雪貂毛的披肩,您穿上真好看。”
季若秋乌黑的头发披着,生的又白,因为瘦,巴掌大的小脸,越发显得眼睛大。
季若秋脸一红,拢了披肩坐在窗前,看那雪落地染成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