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丰二十四年秋,本该是五谷丰登、举国丰收的大好时节。天灾横降,下起了大雪。灾荒和霜冻四起,民不聊生。死去的不止庄稼,还有人民。在生存的绝对压榨下,在对死的天然恐惧下,已步入文明社会的人类再一次举起了屠刀砍向自己的同类。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不堪一击。起义势力利用社会矛盾不断扩大势力,皇帝下诏平反。带兵出征的是被封为“冠军侯”的六皇子秦格姝。天丰二十二年的平承一战让六皇子展露出色的军事天赋,由此甚得圣心。
秦格姝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次凯旋的路上救下了一个女孩。
照理来说,路边白骨死尸何其多。惊鸿一瞥,那个女孩的眼角有颗好看的红痣,她的眼里有秦格姝从未见过的清澈和明亮。与其说是宫中见过的璞玉,她倒更像是荒野的清泉。女孩的的衣服破破烂烂,脚趾冻得红肿、有些地方渗出了血,露出的手臂上有许多痂痕。她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来人,举起沾满血污的匕首,做出准备打斗的姿势。
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。
或许是因为看中了她绝对的生存能力;或许是因为她与自己尚不问世事的皇兄弟妹年龄相仿;或许是他看到了她与自己的相似,总之秦格姝不愿意让她死在这里。
秦格姝不是嫡出,他很小就知道生在皇家的苦难。母妃惨死、兄妹被杀,他觉醒过来才发现闲散自由、辽阔人间是不属于他的自由和深夜的妄想。 此身已在局中,若要自保,不被各党派势力杀害就必须要争权夺势。儒弱不强,死去的皇兄弟妹就是他的结局。父皇的偏爱将他置于风浪之口,但同时手得兵权。皇家的囹圄让他疲惫不堪,权势的泥潭让他越陷越深。如今他站在高位的飓风之眼,安全、但是再也出不来了。
死去的皇兄弟妹一一闪过秦格姝的脑海。有些小孩是注定长不成大人的。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了活下来要经历什么。秦格姝叹了口气,转头对部下说:“把她留在身边吧,将来定会是一把很快的刀。”
确认了对方没有敌意,女孩的身体摇晃了几下,终于晕倒在地。
饥荒加上战乱所带来的恐怖是毁灭性的。像是瘟疫一样,她觉得整座城的人都疯了。厮杀,抢掠,人相食;废墟、战乱、尸骨堆山。这座城市被战火包裹、被饥饿吞噬,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毫无希望的鬼城。
当战火熄声后,一切回归寂静,在她的眼前,一个在废墟中大声哭喊“娘——”的小男孩没喊几声,就被几个人扑过去啃食殆尽。
“这些人都饿疯了吗?”她连连后退,声音惊动了那些人,他们回头看向她时,她看到他们嘴角、脸上全是未凝住的血,眼睛里是“又有吃的了”的光芒。那些人踉踉跄跄地跑向她。她紧紧握住匕首,心跳越来越快。“呀——”她冲了上去,竟然杀死了那些人。
“我要活着,我答应过母亲,我要活着,我要活着。”她就这样一直逃、一直杀,她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。
女孩倒下后,高烧不退,好不容易醒了,什么都不记得了。她只知道她那天快要死了,一个天仙般的小哥哥出现在她的面前、救了她。药师说定是回忆对她来说太痛苦了,所以身体选择了遗忘。
醒来之后,她被带去见了那个小哥哥,小哥哥问她是想走还是想留下来。她想都没想、一口答应说想留下来。
自那以后,她被带到了一个地方,一个专门培育皇家杀手的地方。她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,日日习武。除了吃饭睡觉,她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拳剑招式和武器兵法上。她只会这些。只有这样,她才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对他来说有用的人。刀尖舔血的日复一日,都没什么,这世间最苦的活法,她都已经在那年雪天经历过了。
也是自那以后,女孩没有再见过秦格姝。直到及笄之年,她以史无前例的成绩通过了最终的考核,获得代号“武器”——是最完美的杀人工具。她洗净身上的血迹,穿着干净的衣裳,带着再也褪不去的戾气,再次见到了秦格姝。秦格姝坐在高位,苏是秋单膝参拜。一君一臣。
“你叫什么?”
“武器。”是的,武器是她目前唯一的称呼。
“初见你时在秋天。是秋…苏是秋,如何?”
“武器不需要名姓。”
“我希望你如寻常姑娘一样,有名有姓。即今日起,你便叫苏是秋。”
“苏...是...秋。”苏是秋小声地念着自己的名字,心中有一些她不懂得的情绪翻涌。
“呐,许久未见,这个小玩意儿送给你做见面礼。”秦格姝让侍从递上一个小盒子。
苏是秋打开盒子、取出一看,是个小骰子。玲珑小巧,六面皆有“子安”的字样——看着像是一粒粒红豆组成的。
“这‘子安’的字样乃是一粒粒上好的红宝石排列印成。姑娘好福气。”侍从在一旁说道。
“无论命运的骰子如何旋转,我希望子安。”秦格姝温声解释。
或许是初见时太匆匆,所以他不知道她记不起自己的名姓。或许是她过去呆的地方城墙太高、透不进世事,所以她如今才知道眼前人是当朝北摄王。所以她后来才知道天丰三十一年先帝崩殂、兰城王发动政变、改诏篡位成了当今圣上,改年号为天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