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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全集小说贵女重生后,全京城都在等她出手虐渣》精彩片段
陈昕言眉间闪过一抹懊恼,却又很快说道:“不关琼表姐你的事,要怪也怪我,没想到留个丫鬟等着善表姐......”
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,只能寄期望于善表姐福运深厚,能够安然无事,不然她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。
马车很快回到文阳侯府,陈叙言从前头那辆马车上下来,快步来到第二辆马车,掀开马车帘子,把江善抱了下来。
陈昕言已经焦急地敲响侯府侧门,很快门内的奴才打开门,正准备笑脸请安,就被她一把推开,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去了内院。
守门的奴才看到被陈叙言抱着的,毫无声息的二姑娘,脸色猛然一变,没忍住重重地吸了口冷气。
落后一步的江琼扫了眼这人,细声吩咐道:“二妹方才在庄子上迷路,不小心落了水,你快去通知母亲。”
她的声音并不算大,但也在周围奴才能听清的范围内,众人还来不及冒出什么想法,就听她继续说道:“我先去二妹的院子,你刚才下水救人把衣裳打湿了,就先回去歇着吧。”
她这话是对着身旁浑身湿漉的冬橘说的,说完就让碧桃扶着她去了望舒院。
*
“大夫,我这女儿没事吧?”
陈氏面色微白地坐在椅子上,时不时抬头往里间看,手上端着的茶水变凉了也没察觉,直到看见里间的纱帘被人掀开,眉须皆白的大夫从里面出来,猛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,焦急地询问道。
她确实不喜欢这个总和她对着干的女儿,但初一听到她落水昏迷的消息,她心底没有一丝高兴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刺痛。
老大夫摇摇头,陈氏等人立马屏住呼吸,紧紧地盯着他,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。
“夫人先不必担心,府上姑娘于性命无忧,只是......老夫替这位姑娘把脉,发觉她脉沉而虚,明显是气血不足之象,血不达四末,体内必有虚症,这几日又恰是她月信前夕,此次落水受了太多寒气,日后只怕与子嗣有碍......”
“什么?”
陈氏身子一晃,堪堪扶住旁边的高几才站稳。
女子这一辈子,最重要的不就是传宗接代,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,哪府会愿意娶她?
她闭了闭眼,心里涌上些许苦涩,她是不愿她嫁去陈府,却也从没想过会因为这种方式......
是的,在陈氏心里,文阳侯府和陈府的亲事,已经算是告吹了。
陈昕言听见这话,赶忙焦急问道:“大夫,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治好表姐?不拘多少银子都行。”
老大夫叹息一声,缓缓说道:“府上姑娘应是自小就有体寒之症,寒气在体内聚集日久,已经深入肌理,不是寻常几月就能调养好的。”
他这话说得隐晦,却也将意思表达了出来,她的寒症能够调养,但需得费上数年或者数十年的时间。
见对面几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,老大夫目光微虚地转开,心里安慰自己,他也没说错,这位姑娘确实有体寒之症,只是没他说得这么严重罢了。
他也不想欺骗她们的,但谁让那人给的太多了呢。
陈氏无力地撑着高几坐下,语气消沉道:“......我知道了,还请大夫为小女开药吧。”
月明星稀,微凉的夏风吹得窗户簌簌作响,里间垂下的轻纱被风吹得泛起波浪,床头点着的烛光左右摇晃了两下,房间里也跟着忽明忽暗。
流春扶着江善去了旁边的竹廊上坐下,叮嘱她先在这里等一会,她去看看有没有庄子上的人在附近。
江善点点头,目送流春离开,而后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,看着外面被阳光晒得泛起微光的桂花树。
蝉鸣声阵阵不绝,盖住了身后浅浅的脚步声,等她发现背后好像有人的时候,已经太晚了,一只纤纤玉手猛地捂住她的口鼻,随着一股异香袭来,她来不及挣扎就身子一软,栽倒在栏杆上不省人事。
*
花圃旁边的一处房间中,江琼虚弱地靠在榻上,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,眉心淡淡蹙着,一手捂着腹部,一手捻着绣帕掩唇轻咳,眸中水光点点,娇喘吁吁,一副不胜微风的病弱姿态。
陈昕言端了杯温水坐在她旁边,一脸关切问道:“表姐你好些了么,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嗓子?”
江琼难受地摇了摇头,抿着泛白的唇弱弱道:“让表妹担心了,我这身子自来不争气,我都习惯了......”
说着就一下接着一下咳嗽起来,陈昕言赶忙把茶盏放到一旁,走上前轻拍她背部,替她缓解咳嗽的难受。
过了好半响,喉咙里的痒意终于退了下去,她微闭着眼靠在榻边,脸上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点点潮红,倒是比刚才多了些生气。
陈昕言放下手退回旁边,目光里充满担忧:“表姐寻常用的什么药?不如多换个大夫看看。”
江琼睁开眼睛,细声解释道:“回春堂的大夫和太医都请过不少,只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,需得细细精养着。”
文阳侯府隔三差五请太医的事情,陈昕言也是有所耳闻,转念想到如今和正常人无异的江善,开口道:
“琼表姐有没有想过也去南边调养身子呢,或者让姑母将给善表姐看病的大夫请入京城,也替你瞧瞧?”
哪里有什么大夫......
江琼眼神闪了闪,垂眸柔声说道:“母亲不放心我一人去南边,且我现下用着刘太医开的八珍汤,感觉身体已经好上许多。”
陈昕言动了动嘴角,虽然她去文阳侯府的时间不多,也很轻易的感受到,姑母对两位表姐的态度差异......
在面对琼表姐时,是温声细语,生怕声音大了一点都会吓到她......而对着善表姐,就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冷漠,眼神流转俱是无波无澜......
不像是对待亲生女儿,倒像是面对仇人之女一样......
她在心里叹了口气,开口说道:“我娘之前得了一株四百年的野山参,我回去要来给表姐你。”
大昱境内人参不少,但上了年份的却不多,并不像话本里写得那般,动辄就是千年的人参。
上了年份的人参一经出现,就会被各大勋贵世家迅速购入,寻常很难在市面上看到有两百年以上的人参。
江琼身为侯府的姑娘,又深受陈氏看重,人参鹿茸等珍品她院子里并不少,十两银子一盏的血燕也是每日用着的。
听见她这话,就柔声拒绝道:“多谢表妹费心,只是我一介小辈,哪好肖想长辈的东西,若让母亲知道了,定是要恼了我的。”
姑母才不会呢......
陈昕言心里闪过这句话,接着想起还没过来的江善,略皱了下眉说道:“光顾着和表姐说话,都忘了找丫鬟去看看善表姐了,也不知道她换好了衣裳没。 ”
送走江钰后,江善小心翼翼地将木帆船收好,转眼就见流春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,说方才收到了表姑娘的帖子,邀请她五日后一道去城外的庄子上玩。
江善还没反应过来呢,珍珠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高声问道:“你怎么只说表姑娘,那表公子去不去呀?”
流春扬唇一笑,说道:“自是要去的,姑娘到时记得打扮的漂亮些。”
随流春一道进来的红绡小意夸赞:“不用特意打扮,姑娘也是方桃譬李,人比花娇,就算找遍全府,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。”
珍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,谁不知道她们姑娘好看,用得着她来这里说,哼,马屁精!
江善瞥了红绡一眼,淡淡说道:“没事你就先下去吧,我这里有流春和珍珠伺候。”
红绡脸色白了白,接着咬牙说道:“奴婢还有一事要向姑娘您汇报......是关于齐嬷嬷的......”
江善挑了下眼,齐嬷嬷自来到望舒院后,就被她打发去了后罩房,寻常有流春等人拦着,也近不到她跟前来,是以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人来了。
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又坐了回去,不咸不淡问道:“她怎么了?”
红绡心里松了口气,缓缓说道:“奴婢前些日子总瞧见齐嬷嬷偷溜出去,跟上她后就看见她进了大姑娘的院子,奴婢猜测,她怕是已经被大姑娘收买了。”
原来是这事......
想来是齐嬷嬷知道在她这里讨不到好,转头去讨好她未来的女主子了。
江善点了点头,语气平静道:“你有心了,日后齐嬷嬷那边你多盯着点,有什么事及时来报。”
红绡精神一震,忙答应道:“姑娘放心,奴婢一定会盯紧她,绝不会让她有机会给姑娘使坏。”
*
时间一转很快来到去庄子上的日子。
东边的天空布满金红的火烧云,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,拖着旖旎的尾羽扫过天际。文阳侯府的马车在这时候出发了,马车先去了城门口,与陈府的马车碰头后,再一同往城外驶去。
摇摇晃晃大半个时辰,终于在一处庄子前停了下来。
首夏犹清和,芳草亦未歇,此时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,陈府的这座庄子里,不止种有各色珍奇花卉,还栽种着一大片的樱桃树。
拇指大的樱桃藏在绿叶丛中,半是青半是红,看得人口齿生津。
庄子里的奴才一大早就候在了门外,看到刻有陈府标志的马车,忙躬身上前请安问好,随后引着一行人进入田庄。
庄子里的张管事一边引路,一边恭敬请示道:“不知二公子和姑娘准备先去哪里?花房和樱桃园都是收拾好的,旁边的马场也清扫干净了。”
陈府的这座田庄非常大,除了种有瓜果粮食外,里面还建有一座马场,养了几十匹的骏马,供府里的老爷公子们前来消遣。
陈昕言挽着江善手臂,兴致勃勃提议道:“现在天色还早,咱们先去骑马吧,等会儿天热起来,就不能骑了。”
江琼闻言就柔柔笑道:“我就说表妹怎么突然想起来庄子上玩儿,这是还心心念念着表哥养的好马呢,先说好我是不会骑马的,只能给你拍手叫好了。”
文阳侯府和陈府都是武将起家,府上的公子姑娘自小耳濡目染,骑马射箭不说精通,也是堪能上手。
不过江琼因为身体不好,被陈氏养得娇惯精细,比起骑马这类激烈运动,她更喜欢赏花赋诗。
旭日东升,雾气渐薄,渐渐的东边露出了一片红霞,接着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,越来越红。
一艘由江宁开往京城的船只,迎着满身晨露抵达了京城外的码头。
周溪亭由流春扶着下了船,双脚踩到了实地,却仍然有一种左摇右晃的失重感,她闭着眼睛缓了缓,等再睁开眼时,就发现钱嬷嬷正和一个婆子热情地说着话,还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两眼。
没过一会儿,那婆子就和钱嬷嬷一同过来了,先是对着周溪亭敷衍地屈了屈膝,也不等叫起就自顾起身,说起话来:“奴婢见过二姑娘,奴婢是夫人跟前伺候的,你唤我一声赵嬷嬷就是。”
周溪亭点点头,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她明明什么也没说,脸上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表情,却硬生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,好似在说:主子就是主子,奴才就是奴才。
赵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,在她的想法中,周溪亭该对她小意讨好,以求打探出夫人的性子和喜好,绝不是这般不冷不淡,像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。
钱嬷嬷轻咳一声,打破了僵局,笑着说道:“二姑娘,赵嬷嬷,有什么话咱们不如回去再说。”
赵嬷嬷阴沉的脸色稍缓,同意了钱嬷嬷的提议,让人叫来车夫,率先上了前面的那一辆马车。
周溪亭眼底里浮起淡淡的讽刺,稍纵即逝,扶着流春上了中间的马车,而后流春也上马车。
文阳侯府坐落于京城北大街顺南巷,这边大多都是勋爵贵族的府邸,独文阳侯府就占了差不多半条巷子,灰墙青瓦斗拱重重,打眼望去连绵的院墙曲折不尽,府中院落浑然一体却又各自独立,从外只能看到翘起的檐角,以及三两枝露出墙头的枝蔓花朵。
周溪亭远在江宁,也曾听闻过文阳侯府的名声。
文阳侯府算是大昱朝顶级勋贵,第一任文阳侯随太祖南征北战,建下赫赫功勋。太祖爷登基之后,主动交还兵符,一生谨言慎行,从不骄横恣肆,也不许小辈张狂犯事,与太祖爷君臣相和了一辈子。
文阳侯府屹立京城两百余年,现在虽不如开国初的权势滔天,但也是一方庞然大物,在京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
现任文阳侯江绍鸿,即周溪亭的生父,他除了侯爷的爵位外,还任正二品西军都督府都督佥事,是总管天下兵马的主事之一。
文阳侯夫人陈氏,也就是周溪亭的生母,她一共有两儿一女,就是府中的大公子江擢,三公子江钰和大姑娘江琼,另外还有一位二公子江逸,是赵姨娘所出。
当然,现在应该算是两儿两女了。
周溪亭从马车上下来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文阳侯府大门上挂着的赤红烫金的匾额,它日复一日地挂在那里,见证着这座侯府中所有的阴暗和血腥。
侯府的大门是关着的,开了旁边的侧门,知道府里的规矩多,周溪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,生怕行差踏错一步。
前世她因为什么也不懂,又满心欢喜于即将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,闹出过不少笑话。再回想当初那种激动又忐忑的心情,现在想来只剩下满满的讽刺。
她轻轻吸了口气,面色镇定地踏入侯府。
跟着赵嬷嬷进了垂花门,过了穿堂,又绕过一座极大的园子,这才到了正院。
侯府内景色一如往故,甬路相衔,山石点缀,后院满架蔷薇、紫藤,一带水池,三步一景十步一画,精致清雅又不失富丽贵气。
所过的丫鬟皆颔首敛气,举止规矩标准,所有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井井有条,不慌不乱。
周溪亭垂下眼睑,长而翘的羽睫微不可见的轻颤两下,喉间像是滚着一块火石,堵住了她所有的委屈和依赖。
看见赵嬷嬷领着一位陌生的姑娘进来,候在门前的鸳鸯立即明白,这就是府上未来的二姑娘了。
进入内院之后,流春就被赵嬷嬷以规矩欠缺为由,打发去学规矩了。
鸳鸯对着赵嬷嬷示意一下,转身进了房间,没过一会儿,就笑着出来道:“二姑娘,赵嬷嬷,夫人请您们进去呢。”
周溪亭闭了闭眼,做足心理建设,确定自己就算再见到陈氏和江琼,也不会愤怒的失去理智,这才顺着鸳鸯撩起的帘子进去。
绕过门后的紫竹屏风,就看见了屋里坐着的两个人。
陈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,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,皮肤保养地娇贵细嫩,脸如银盘,体态丰腴,只眼角眉梢总是习惯性地耷着,平白多了些刻薄寡情之态。
在陈氏身旁,还坐着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,眉毛如烟如画,眼睛流转含情,秀美的蛾眉总是淡淡的蹙着,在她细致的脸上扫出浅浅的娇弱,正是那病如西子胜三分。
她时不时会捂着嘴角轻咳两声,眼中泪光点点,娇喘微微,好不惹人怜惜。
周溪亭打量对面两人的时候,对面的人也正在看她。
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新做的莺色散花襦裙,头戴莲花珍珠簪,丝金丁香银绢花,眉目如画,肌肤如玉,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肩头,映衬着小脸莹白精致,细眉长睫,剪水双瞳,眼尾有些微微泛粉,像是三月里含苞的桃花,漂亮的惊人。
然而陈氏的目光却越来越冷,眼里没有一丝见到亲生女儿的激动,有的只是褪不尽的厌恶。
原因无他,只因为周溪亭与已经去世的文阳侯老夫人,也就是周溪亭的祖母有七分相像。
文阳侯老夫人一生好强,直到临死前都还把着府里的中馈,直压得陈氏喘不过气来。看到周溪亭,陈氏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婆母,能欢喜得起来就怪了。
一个由商户教养长大的女儿,她本就没有多少期待,更别说这个女儿的出现,就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众人,她是一个多么粗心大意,多么不称职的母亲。
如今又见她是这副长相,更是想直接撒手不管了。
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她脑中一转,便板着脸沉着声音责备道:“见到长辈,也不知道行礼吗?”
周溪亭总算调整好因见到陈氏和江琼而几近崩溃的心情,勉强恢复了镇静,深吸一口气,跪下请安道:“女儿拜见母亲。”
陈氏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跪着的女儿,也没叫她起来,就直接训斥道:“既然回了侯府,就要好好遵守侯府的规矩,你虽是我的女儿,但若犯了错,我亦是不会轻饶!”
“是,女儿谨记母亲教诲。”周溪亭维持着跪地的姿势,脑袋磕在地上,冰凉的寒气渗入身体,冻得她骨子里都在发冷。
陈氏点点头,叫了她起来,而后看着她问道:“你原来唤作什么?”
周溪亭垂下眼睑,简单地回道:“溪亭。”
陈氏皱了皱眉,说道:“这字不好,我看不如就单字一个‘善’吧,希望你以后能谨言善行,与人为善。”
以善为字的成语历来不少,像是尽善尽美、至善至美、能言善辩......偏偏陈氏却选了这么两个暗含劝诫的词语,这是在暗示她本性不端么?
周溪亭,不,现在应该叫江善了,江善面色平静,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,只浅浅笑道:“是,多谢母亲赐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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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眼神扫过四周丫鬟,众人立即俯身应是。
江琼哭声一顿,掌心传来一阵刺痛,指尖嵌入肉中,她却恍若未觉。
陈氏的变化,江善感觉到了,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,酸酸涨涨又带着一丝怅然,她忍不住想,若是上一辈她也能这样就好了......
可惜往事不可追,她很快清醒过来,目光沉静着说:“我想和夫人要几个人。”
陈氏目光一转,投向了不远处的陈婆子等人,嫌弃道:“不过是几个粗使婆子,你要她们做什么?”
感受到落在身上打量的目光,陈婆子赶忙敛眉肃目,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紧张的等待着上面人的宣判。
几个粗使婆子,陈氏并不看在眼中,只是这几人她想留给江琼出气......
江善注意到她的动作,抿唇说道:“除了我自己带来的丫鬟,也就这几人还算听话,流春已经被你打了,这几人你还想从我身边调走么?”
这话里不免带上了些可怜的意味,却正好挠到陈氏冒出来的那点慈母心肠上,她心里叹息一声,温和说道:“也罢,这几人你要使唤,就调去你的院子,另外你院里的其他丫鬟,我也会将卖身契给你,日后她们就是你的人了。”
这话一说出,陈氏心里的那点愧疚立马消散大半,原本还有些不虞的心情,也开始阴转多云。
至于阿琼那里,她后面再多补贴她些便是了。
没人知道陈氏这一番作为,只是为了想消除心里突然冒出来的丝丝愧疚,只看她面上对江善温柔包容,便觉得她是要开始重视二姑娘了。
江善带来的丫鬟婆子自是欢欣鼓舞乐于见之,绛云院的丫鬟脸色就不怎么好了,各个都有些惊慌之色。
只有江善心里清楚,愧疚得来的疼爱,并不能长久。
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,送上门来的好处,岂有退回去的道理,她大方笑道:“多谢夫人好意,那我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尽管有陈氏封口,但江善带着人气势汹汹去了绛云院后,随后江琼身边的大丫鬟就传出病逝的消息,下面的人难免生出些无端的猜测。
府里一时间众说纷纭,当然他们不敢敞在明面上,私底下各种猜测满天飞,这也就导致望舒院在府里的待遇节节攀升。
府上的奴才突然反应过来,二姑娘再不受宠,也是府上的主子,打死一两个奴才就是动动嘴的事情,他们付出的却是命。
这下谁还敢看不起望舒院啊,相比起大姑娘的温柔善良,不按常理出牌的二姑娘才是他们得小心捧着的主儿。
府上奴才态度的变化,江善察觉到了,却没心情搭理他们,她现在全副心神都在手上的红木匣子里。
匣子里装着的是陈氏使人送来的卖身契,包括望舒院各处的丫鬟婆子,以及后面小厨房里的奴婢。
她略皱着眉,一边在脑子里回忆,一边手上不停挑挑拣拣,很快手边的炕几上摆出了三沓不同厚度的卖身契。
左边的奴婢是她可以暂时信任的,中间的这一沓奴婢,前世一直默默无闻,没有明显偏向,右边的则是明显偏向江琼的。
这里面肯定还有江琼或者陈氏的人,不过能挑出大部分她已经满意了,叫来红绡让她将右边这沓卖身契的奴婢,一个不落地退回正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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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刚才提起了文阳侯的缘故,周溪亭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,原本想要游览业云寺的心思瞬间去了大半。
两人随着人流去寺里上了香,又在附近转了转,用过寺里的素斋之后,就从山上下来准备回去了。
她们下来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些,车夫还没过来,左右无事便找了间茶楼歇脚,大概过了半个时辰,车夫这才缓缓而来。
夕阳仿佛是一只倦鸟,一点点收起它火红的羽翼,而失去羽翼遮蔽的天空,也由滚烫烧红的颜色转变为瑰丽的紫色,直至最后一点光亮消失。
明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,每日朝阳升起,夕阳落下,周而复始,周溪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丝沧海桑田的荒凉之感。
她的手伸出船舱,想要抓住最后一缕天光,可等握紧手心,里面却是空无一物。
就在这时,外面响起了说话的声音。
刘婆子看见钱嬷嬷从船下上来,连忙上前问好,“老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这里也有我们伺候着,你是不必操心的。”
钱嬷嬷扫了眼紧闭的房门,故意拔高了声音说道:“胡咧什么呢,咱们这些做奴才的,那是操不完的心,这主子要是乖顺还好,就怕是那些面软心黑的,就知道一味地给咱们添麻烦呢。”
流春听得眉眼一竖,就要出去找钱嬷嬷理论,周溪亭眼疾手快地拉住她,对着她摇了摇头。
“姑娘,她们怎么敢这么说您!”流春咬了咬牙。
这话里虽然没有指名道姓,但这里的主子除了周溪亭还能有谁?
周溪亭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,只对着流春安抚的笑了笑,示意她别和外面的人一般见识。
这些奴才惯会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你要说她们品格低劣,却又能从她们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出背后之人的态度。
若不是背后的主子露了这些苗头,她们又岂会拿着鸡毛当令箭,与其和她们置气,倒不如视若不见来得痛快。
周溪亭能够想得开,流春却是不行的,她气哼哼地一把关上窗户,声音大的外面说话的人都听见了。
刘婆子看了眼那边,撇撇嘴说道:“钱姐姐是没见着,今儿个那位直接带了个小丫鬟就跑出去了,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。”
钱嬷嬷眼底里浮起淡淡的轻视,“你也不看看她是从哪里来的,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家,能懂什么规矩?只希望她回京后,别眼皮子浅的给侯府惹事,这就阿弥陀佛了。”
刘婆子听了,就笑着说道:“这很是不必担心,大姑娘许了睿王世子,宫里又有娘娘撑腰,谁敢来触咱们侯府的霉头!”
刘婆子口中的大姑娘,说得正是江琼,她年前就与睿王世子顾明祯定亲,婚期差不多就在半年后。
江琼在身份曝光后,还能以文阳侯府大姑娘的身份留在侯府,一来是文阳侯夫妇的怜爱不舍,二来也有这门的亲事的功劳。
至于婆子口里的娘娘,说得就是宫中的容妃娘娘,也就是文阳侯夫人陈氏的嫡亲姐姐。
钱嬷嬷也跟着笑起来,半眯着眼说道:“既然二姑娘喜欢出去玩儿,那咱们就再停两日,也好让她玩个尽兴。”
刘婆子笑着附和,心里却在琢磨钱嬷嬷的意思。
关上窗户也阻拦不了外面断断续续传进来的的说话声,流春气鼓鼓地坐在矮凳上,一瞬不瞬地瞪着门外。
周溪亭垂下眉眼,似乎笑了一下,笑意如薄雾般浮于表面,并没有直达眼底。
前世她规规矩矩地待在船上,她们笑话她小家子气,今生她出去了,又成了不懂规矩,看来只要人是错的,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。
整艘船都是被文阳侯府包下来的,钱嬷嬷要再多留两日,船老大自然是无不答应。
周溪亭知道了这件事后,平静地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知道了,让来传消息的刘婆子狠狠地失落了一下。
之前不是还急得恨不得飞去京城么,怎么现在这么沉得住气了?要不是她亲眼看着人上船的,还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呢。
既然不着急离开,周溪亭便准备带着流春去永嘉府转转。
永嘉府因背靠一条从京城流向南边的大河,成了京城和南边商人来往的中转站,城外的码头日夜不歇,商贾云集于此,连带着商埠、酒家、客栈、钱庄、布行等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。
相比起城外的码头的热闹,内城就要规整清净许多,一条宽敞的石板路,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,火红的旌旗插在铺子前面,打眼望去,整整齐齐的旌旗随风舞动,很是有一番气势,这是城外没有的。
周溪亭这次出来呢,主要就是为了置办两身衣裳。
她现在穿的还是往年的旧衣,领口和袖子都洗的有些泛白,衣角处绣的桃花也失了原本的颜色,变得暗淡起来。
按理来说,周府作为江宁数一数二的富商,府上姑娘不应当过得这般拮据的,只是周老爷极其重男轻女,对女儿一直秉着可有可无的态度,对她自然不会有多余的关心。
至于周夫人,她知道周溪亭不是她的亲生女儿,难免对她多有忽视,经常还需身边奴婢提醒,才能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女儿。
是以在周溪亭得知自己不是周府的姑娘后,她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。
偏偏回到侯府后,发现父母兄长待夺走她人生的江琼呵护有加,捧在手里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,她岂能不怨!
她在周府被忽视,被冷待,被人看不起,江琼却如珠如宝的娇养长大,她不是神仙,做不到心如止水。
落到前世那般地步,固然有她自己钻了牛角尖,不肯放过自己的问题,但他们也不是全然无辜,他们无条件的偏心,就是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利剑,直直插入她心口。
她花了一辈子才想明白,想不开,就不想,得不到,就不要,人生短短几十载,为难自己,何必呢?
所以这辈子再想让她将他们当做亲人对待,那也是不能了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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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吏部清吏司的王家你们知道吧,那王家的老太太,将膝下的六孙女送到那处地儿去了。”
这是在陈府后院的暖阁中,陈老夫人前些日子梦到了已逝的老太爷,就想着去寺里上香拜拜,叫人通知了女儿陈氏一家。
京城内大户人家出行,都爱择一个吉时,现在时辰尚早,大家就坐在一块,就着茶水果子聊天。
陈氏撇撇嘴巴,俨然十分不屑:“这王家为了攀上贵人,脸面尊严都是不要的,膝下几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,全给眼巴巴地送上去让人使唤,一点儿都不带心疼,就是可怜了几个小姑娘......”
“二妹是说送到那里去了......”马氏伸手指了指上面,又耐不住好奇问道:“那王家的当家人不过六品小官,他们哪里来的门路?”
陈氏放下茶盏,口气难掩讥讽:“大嫂也太高看他们了,哪里是走得别人的路子,前些日子不是小选么,就给报上去了呗。”
宫中小选选得是伺候人的宫女奴婢,能不能有那泼天的富贵,具是未知数。
这王家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,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。
王家的老太太最爱做的事情,就是带着身边的庶女孙女去寺里求签相面,但凡是上上签或是面相富贵的,全被她送去王老爷的上司,或是其他贵人身边。
美其名曰:命中注定。
陈昕言很喜欢这些八卦秘事,眨巴着眼睛问道:“小选进去的,那不就是宫女么?”
王家六姑娘她之前也在花宴上见过,柳眉杏眼,樱桃小嘴,长得很是漂亮,特别是那双眼睛,清澈透亮,与善表姐还有些像呢。
这么想着,她就朝流春看了过去,她端正坐在陈老夫人身旁,长而翘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打下一道阴影,殷红的嘴唇微微上挑,安静地听着长辈们说话,说不出的静美乖巧。
陈氏笑道:“是宫女也抵不住人家往上爬的决心呀,指不定什么时候,就成娘娘了呢。”
“别在孩子面前胡说。”陈老夫人轻咳一声,又提点道:“像王府这样的人家,纵有富贵命数,也是镜花水月,落不到实处,道不同不相为谋,这样的人家咱们府上是千万不能凑上去的。”
马氏等人齐齐称是,随后自然地换了个话题,等到窗外霞光万丈,有丫鬟进来通传,说是马车等物已经备好,请老夫人并两位夫人姑娘,可以动身出发了。
闻言,陈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,由流春和陈昕言,一左一右扶着上了马车,陈昕言笑嘻嘻地先爬上去,流春刚准备踏上脚蹬,就让舅母马氏叫住,唤她去第二辆马车同乘,而陈氏和江琼则上了第三辆马车。
待所有主子安稳坐好,车夫一甩马鞭,马车缓缓出发。
马氏拉着流春坐下,握着她的手关心问道:“回京这段时间,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?”
流春摇了摇头,轻声回道:“多谢舅母关心,我一切都好。”
“这就好,有哪里不适应的,你只管开口,咱们都是亲戚,很不用拘束。”马氏接着说,“从上次来过陈府后,你便也总不上门,你外祖母一直念叨着你呢。”
这是流春第二次上陈府的门,第一次是十天前的上门认亲,陈府特地办了两桌席面,请了亲近的亲戚们。
流春顿了一下,低声解释道:“我听闻表哥最近都在府上用功读书,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,我若是频频上门来,打搅了表哥就不好了。”
马氏听见这话,欣慰地笑道:“你啊,就是考虑得太周全了,你表哥寻常也去老太太处请安说话,你来了他只有高兴的份。”
她在流春手背上拍了拍,继续说道:“上次你上门之后,你表哥还总是问我,二表妹什么时候过来玩,可见他也是盼着你来的。”
这话其实已经有些过了,马氏作为陈府的宗妇,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般含糊暧昧的话来。
流春心里突了一下,稍微抬起了一点点头,就瞧见马氏一脸含笑地看着她。
她赶忙低下头去,整颗心随着马车起起伏伏。
好不容易挨到慈恩寺,流春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。
慈恩寺占据地利之便,就在离京城两里远的地方,又因在开国初帮助了当时起义的大昱朝开国皇帝,而后被封为国寺。
经过几代的修缮扩建,慈恩寺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山头,隐在青山绿水间的寺庙格外宏伟,杏黄的院墙,翠绿的屋脊,连绵的檐角错落有致,站立在屋脊上的琉璃雕饰勇猛威严,注视着来往香客。
浅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,照耀在来往的人群上,时辰已经不早了,因为今日有法会的缘故,慈恩寺前挤满了前来上香的信徒。
流春给流春带上帷帽,江琼和陈昕言也和她一样。
陈老夫人养尊处优惯了,平常走路都需要人搀着,爬山是再爬不动的,马氏自然清楚这个情况,让身旁的嬷嬷去叫来辇轿,正要扶着婆母上去,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睿王世子带着两个仆从策马奔来,高大的骏马带来强烈的压迫感,两道的人流纷纷朝两旁散开。
他有二十出头的样子,面白似玉,墨眉似剑,十分俊美,头上束着嵌宝玉冠,着一袭玄色窄袖锦袍,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,腰间同色翠玉腰带,上挂白玉玲珑佩,贵气浑然天成,气度逼人。
看清来人是睿王世子,江琼身旁的丫鬟当即‘扑哧’一声笑了出来,欢快说道:“姑娘快瞧瞧,那是谁来了。”
江琼脸颊泛红,羞赧地躲在陈氏身后,眼里闪着半是害羞半是激动的微光。
陈氏等人见状,都善意地笑了起来。
唯独流春怔怔地看着睿王世子,眼神有些复杂。
前世,她得知江琼与睿王世子定过亲后,心里填满了嫉妒和愤恨,她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,睿王世子这般丰神俊逸又出身高贵的男人,应该属于她才对。
怀着这样的想法,她做下许多丢脸出格的事情,落得一个寡廉鲜耻的名声,被震怒的文阳侯和陈氏几乎是驱赶一般,将她远嫁出了京城。
从头来过,之前的痴迷和疯狂就像是做梦一样,脑中闪过睿王世子看向她时的厌恶和不屑,心里五味杂陈。
她想,她之前一定是被人下降头了......
流春猛地抬起头来,对上陈氏冰冷无波的双眼,心里阵阵泛凉,她就这么见不得自己好么?
也是,她这个毫无用处的女儿,又有什么值得她温言相待的呢。
她心里自嘲一笑,面上冷然反驳道:“第一,我没有对她冷言相向,她生病也不与我相干,第二,我更不觉得自己需要抄写女戒来静心。”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说我污蔑你?”陈氏一巴掌拍在炕几上,面有怒容道:“不是因为你,阿琼会忧思过重?会发热昏迷?我眼瞧着,倒是生了一只没心没肺的小畜生。”
流春闭了闭眼,她不想和陈氏吵的,可听到陈氏毫不留情骂她小畜生,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,攥紧了拳头,咬牙切齿反问道:
“我让她送我了吗?她要惺惺作态,我就得认下么?都说母债女偿,她娘为了她故意将我抱走,还想将我配给她那位吃喝嫖赌俱全的侄子,我难道还要对她笑脸相迎?凭什么!我才是你们的女儿!我凭什么要去讨好她?讨好这个夺走我一切的人!”
“住口!”陈氏眉目肃然,语气严厉至极,“阿琼是阿琼,周氏是周氏,你怎么能将周氏的错怪到阿琼身上!”
“那她生病你又凭什么怪到我身上。”
“你明知阿琼心思细腻,常会多思多想,偏还一副她对不起你的模样,你这不是故意让她不得安生么!”
“笑话,照你这么说,你明知道爹爹身边缺人伺候,是不是也要送几个丫鬟过去啊?”
陈氏脸色怫然一变,旁边的江绍鸿表情也瞬间阴沉,沉声喝道:“都给我住嘴!”
江绍鸿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,“你们一个是堂堂侯府的宗妇,一个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,就这么当着一家子吵吵嚷嚷,成何体统!”
陈氏理智已经开始慢慢回归,她深深吸了口气,慢慢说道:“侯爷教训的是,是妾身有失妥当了。”
“不、不怪母亲,父亲要怪就怪我吧......是我不好,要是我离开了,二妹也不会生母亲的气了......”江琼虚弱地靠在陈氏身边,哭得身子直颤,几乎要泣不成声。
“呵,装模作样,有本事你离开一个我看看。”流春冷笑一声,眼里是明晃晃的讽刺,像是在说:你敢走,我就敢把名字倒过来写。
“你给我住嘴!”陈氏瞪了过去,冷声怒斥。
江琼捂着胸口,一脸受伤地看着流春,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,她咬了咬唇,哭得梨花带雨:“我知道二妹讨厌我......我这就离开,只要二妹别再生母亲的气,我做什么都愿意......”
好一副深明大义又委曲求全的模样!
流春撇了撇嘴,果然江琼还没站起来,就被陈氏一把拉住,拢在怀中安抚道:“委屈我的阿琼了,你身子不好,不能总哭的。”
这时,一直没有开口的江擢说话了。
“我记得阿琼的名字仍然在侯府的宗谱上,不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,她都是文阳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姑娘。”
言下之意,还未记入族谱的流春,才是名不正言不顺,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。
江钰怔了一下,紧皱眉头说道:“大哥,二姐才是我们的亲人,你说这话岂不是让二姐伤心。”
江擢扫了他一眼,淡定说道:“阿琼性子单纯软弱,我只是希望有些人,别总是招惹是非,引起争端,让侯府不得安宁。”
流春嘴角含着一抹讽刺,眼底清澈且含着十足的认真,反问道:“......所以这一切都成了我的错?”
她知道这个大哥不喜欢她,总认为她又蠢又毒,利落地抛弃养父母是冷心无情,对亲生父母伏低做小是攀附权贵,满眼都是野心和欲望,丑陋地让人作呕。
流春简直嗤之以鼻,前世她是向往高门权贵的生活,但这对权贵是自己的亲生父母,她想要回到他们身边有什么错?
错得不过是让江琼伤心了而已!
江擢没接她的话,只是不缓不慢说道:“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妹,只要这个妹妹老实听话,别生出些见不得人的心思。”
江擢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,他对流春无感,不喜不厌,只要她乖顺懂事,侯府不是不能多养一个小姑娘。
流春听明白了,他需要的是不会影响到江琼地位的妹妹,是甘心成为江琼陪衬的妹妹。
她脸色一白,尽管告诉自己不要在意,心里还是没忍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。
“好了,这件事情到此为止。”江绍鸿开口,打算将此事揭过了,“阿善此前确实受了诸多委屈,这样吧,日后你的用度就从前院走,有什么需要的东西,也尽管去找郑管事拿。”
又接着对陈氏说道:“阿琼那边你就多费费心,至于阿善,就交给教养嬷嬷吧。”
陈氏原本僵硬的表情有了缓和的趋势,语气平静说道:“侯爷放心,妾身省得。”
众人半响无语,江绍鸿便因为前边还有事处理又回了前院。
江擢见状,也起身向陈氏告辞。
陈氏点了点头,对着他一脸关切道:“你们昨晚才到京郊,今天一大早又急着往府里赶,连日奔波定是累得很,其他的事你都毋需管,只安生歇着就是。”
陈氏对这个大儿子期望颇高,又不免拉着细细关心叮嘱了几句,这才放了他离开。
而后目光看向了剩下的一儿两女,江琼柔弱地靠在玫瑰椅上,小脸苍白,眼圈泛红,眸子里落满细碎的泪光。
见她这副娇弱的模样,陈氏生怕她伤了心神,赶紧喊了嬷嬷带她下去歇着。
等江琼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离开后,陈氏这才冷冷一笑,对流春说道:“早知你是个内里藏奸、无情无义的,我就不该接了你回来!”
许是前世听多了这类戳心的话,如今竟不觉得有多难受。
她眉心微低,轻声回道:“可惜这事夫人做不了主,谁让我身上流着侯府的血脉呢。”
陈氏呼吸一促,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,气得直咬牙:“真是请了个冤家回来,以后你都不必再来正院请安,我这里庙小,容不下你这尊大佛。”
流春默然片刻,没有说话,只屈了屈膝就退了出去。
江钰看了看左右,嘴角动了动,最终也没说什么,追着流春跑了出去。
砰——
陈氏抄起旁边的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摔,一盏价值不菲的汝窑茶器被摔得四分五裂,榻角边多了许多细小的碎末。
刘嬷嬷掀起竹帘从外面进来,瞥了眼地上的碎片,嘴上说道:“夫人怎么发这么大的火,千万别气伤了身子。”
陈氏气急道:“我倒是想不气,可你看看,当着侯爷的面就敢顶撞我,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瞧我呢,我真是生了个孽障!”
刘嬷嬷安慰道:“二姑娘年纪还小,日后再好好教上一教,定能学好的。”
“我是没这个心了。”陈氏闭上眼睛,眉间涌上疲惫之色,“之前我就担心她学了周府的做派,阿琼还来劝我,甚至还准备将自己住的院子腾出来,给那孽障住。”
“大姑娘这是体贴夫人您呢。”刘嬷嬷轻声说道。
听见这话,陈氏嘴角浮出笑意来,“阿琼善良又贴心,我岂能不多疼她两分,她虽然不是我亲生的,但自小养在我跟前,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。她不止长得好,脾性也好,才情又高,走出去谁不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漂亮懂事的女儿?”
刘嬷嬷听得连连点头。
陈氏说着说着就平静了下来,慢慢道:“如今侯爷开口,我也正好丢开手不管,左不过日后给她备上一副丰厚的嫁妆,也算是我这个当娘的最后一点心意。”
十六年的分别,如今的流春对于陈氏,也就是一个有着二分之一血缘的陌生人,她若乖巧懂事,陈氏尚能生出些母女情分来。
偏她一回府就搅得府上不安宁,在陈氏心里流春已然是个不明事理,粗鄙不堪,难有造化之人。
这自然就让陈氏生了厌恶之心,起了尽快将她打发出去的心思。
刘嬷嬷听明白夫人的意思了,犹豫了一下,试探问道:“夫人有想好替二姑娘找哪方面的人家么?”
陈氏眼睛微微眯起,含糊说道:“她自小养在外面,不好高攀王公勋爵,她未来的夫家,门第不用太高,不过家底最好殷实一些......上有婆母掌家,能管得住她的,妯娌也得厉害一些......若是再能离京城远一些就更好了。”
刘嬷嬷有片刻怔愣,旋即很快回过神,点头附和道:“夫人考虑的周全,一片慈母之心......”
江琼未经人事,自然不清楚床榻上的那等子事,想着一刻钟也该是足够了,就提议和周曦过来看看江善衣服换好了没有。
谁知道那两人连床榻都还没滚上去!
尽管心里暗恨湘王不得力,但事情到了这一步,也不能随意放弃,不然娘娘那边不好交代。
余光注意到江善褪下的衣裳,她心里闪过一个主意,虽然没能捉奸在床,但被人看了身子亦能让她清白有损,再嫁不得旁人。
心中想法一定,她便刻意拔高声音,朝对面惊慌喊道:“娘,不好了,你快过来呀,二妹房里进了男人。”
她的嗓音前所未有的尖锐,在前面挑选布料的夫人们,面面相觑一眼,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去。
最先赶到的自然是陈氏,她看着衣衫凌乱的女儿,和衣襟敞开的湘王,恨不得就此晕过去,额头上的青筋一股一股往外跳。
“湘王,你为何会在这里?”
湘王遗憾的啧了一声,脸上看不出丝毫害怕,漫不经心说道:“我与你这女儿两情相悦,这不她邀我来这里见面......”
“你胡说!”江善攥紧手瞪着对面,“我与你素不相识,何来的两情相悦!”
陈氏稳住极尽崩溃的心情,勉强沉静笑道:“湘王说笑了,我这女儿才回京不久,哪能有幸认识你。”
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,俨然是咬牙切齿的意味。
湘王意味不明的笑道:“江夫人这话说得不对,你这女儿说不定就是想着攀高枝,想尽办法结识本王呢。”他勾起唇角,“本王这人呢,素来是来者不拒。”
陈氏脸上一黑,“还请湘王谨慎言语,我这小女儿自回京就一直待在府中,若是出府也有丫鬟婆子陪同,万不可能与外男相识,湘王若再胡言乱语,我也只有请娘娘做主了。”
湘王挑了下眉,脸上笑意快速收敛,不急不缓道:“江夫人别急着与本王撇清关系,本王不小心误闯令千金的房间,为了以表歉意,隔日便会请人上门提亲,还望江夫人做好准备。”
陈氏呼吸一滞,刚想开口拒绝,就听他继续说道:“......毕竟令千金在我面前褪下衣衫,除了我还能嫁给谁呢。”
明显是和江琼想到一处去了,江琼听见这话,原本紧绷的心情,有了片刻松缓。
听清湘王话里的威胁,江善使劲瞪着眼睛,不许里面的泪水落下,深吸口气说道:“你别做梦了,我死也不会嫁给你!”
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,若陈氏真同意她嫁去湘王府,大不了一死!
如果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遭了算计,那她就真的是蠢得无可救药了!而设计这一出的人,无外乎是宫里的容妃......以及一脸无辜担忧的江琼。
江善嘴唇紧抿,怒火在心底翻腾。
“现在可难办了,都在外男面前脱衣服了,不嫁他谁家还要?”
“就是,就是,反正我是绝不会给我儿子娶这样的女人的......”
“可惜了,那湘王府可不是好去处,那湘王......”
听着外面的窃窃私语,陈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,血液一阵一阵往上翻涌。
江琼上前贴心的扶着陈氏,责怪地看了眼江善:“二妹说这话不是平白惹母亲伤心么,母亲生你养你一场,是让你轻易寻死的么。”
江善冷笑一声,“大姑娘这么看得开,不如由你嫁去湘王府啊。”
“那怎么行,被湘王看了身子的人又不是我!”
再说到另一边,江善若无其事的从正院出来,正准备与流春回望舒院,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。
江钰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,“二姐,你走的也太快了。”
江善上前一步,替他拍了拍背顺气,“我就在前面一点,你唤个婆子来喊我就是,怎么自己跑得这么急。”
江钰虽然比江善小两岁,两人身高却是差不离,不过可能因为常常熬夜读书的缘故,瞧着比江善还要消瘦一些。
“我就是想着和二姐一道回去。”
等江钰匀好气,三人这才一同往回走。
江钰神情激动,对着江善翘起大拇指:“二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,我还是第一次见娘这么生气呢。”
江善白了他一眼:“夫人生气,你还开心?”
江钰嘿嘿一笑:“娘的身体好着呢,连着照顾大姐三天三夜都不带歇一下的。”
这语气里多少含着些酸涩。
“我那是气急了,口不择言呢。”江善捏了捏指尖,低着头说话:“现在想想也是后怕的,一顶忤逆不孝、顶撞长辈的帽子下来,我这辈子是别想做人了。”
江钰怔了一下,脸上激动的表情退了下去,语气低落道:“二姐,你之前在周府过得好么?”
她在周府过的算好么?
江善眼神飘远,过了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来,思索片刻开口道:“比起外面穷苦百姓的日子,自然算是好的,总能吃饱穿暖,不用为生计发愁。”
只提吃穿,不说其他,江钰在心里一琢磨,就差不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。
他停下脚步,目光直视江善,表情认真道:“那位周夫人为了一己之私,暗中将你和大姐调换,可见其心狠毒,毫无人性,你选择离开他们,才是最正确的......你不是无情无义,也不是贪图富贵......”
刚开始江善还有些不解,听到后面便是心有所悟,这是转着弯儿安慰她呢。
她抿着嘴笑道:“多谢三弟关心,有你这话我是没什么好生气的了。”
他应当很少安慰人,被江善一感谢,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腼腆说道:“我只是说出心里的想法,不值得二姐这声谢。”
江善摇摇头,没和他在这件事上多纠缠,将他的好意都记在了心里。
很快两人到了分开的地方,江钰年满六岁之后,就搬去了前院,寻常也就向陈氏请安的时候,才会到后院来。
与江钰告别过后,江善带着流春踏上左侧的青石小径,两人半响无语,眼见快要走到月桥,犹豫了一路的流春终于开口了。
“姑娘,您刚才不该那样和夫人说话的,咱们刚刚回来,就惹了夫人不喜,日后您怎么在府上立足?”
流春眉眼间笼罩着挥不去的担忧,原以为姑娘回来是过好日子,如今倒有些分不清,现在这般处境和在周府哪个更差......
江善沉默了片刻,这才轻声说道:“无论我怎么做,阿谀奉承也好,讨好献媚也罢,都不会让她高看我一眼......”
说着她从嘴角弯起一抹小小的弧度:“......许是还会觉得我心机深沉,不怀好意呢。”
流春顿了顿,抿紧了嘴唇,好一会儿才勉强回道:“不会的,您和夫人可是亲生母女呀......”
“亲生母女么?”江善觉得这几个字真的很有意思,她含在嘴角细细品味了一会儿,说道:“父子反目、兄弟阋墙的事自古以来还少么,血缘关系的纽带也终抵不过利益的驱使......更别提我们这种十六年未曾见过的母女......”
一点情分都没有,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,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。
流春的嘴角动了动,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,转头却见她家姑娘一脸的心平气和,颇有些风轻云淡的意思。
这是流春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,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......
回到望舒院,江善将早上穿的襦裙脱下来换上别的,坐在榻上总算松了口气,珍珠端着茶具从外面进来,笑着说话:
“姑娘,方才侯爷和世子那边使人送了东西过来,您可要瞧瞧?”
听见这话,江善讶然地挑了下眉,好奇问道:“都有什么?”
珍珠回道:“侯爷那边是一套搅胎琉璃的十二生肖,世子送得是一枚青玉镯。”
这两样东西都算不上贵重,放在那些五品小官的家里,或许拿得出手,但搁在堂堂侯府,就有些看不上眼了。
江善回过神,过了一会儿才问道:“你知道大姑娘那边都有什么么?”
珍珠迟疑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欲言又止说道:“奴婢没打听到具体的东西......只知道大姑娘那边一共抬去了两大箱子......”
差别对待地明明白白,甚至不加一点掩饰。
“我说呢,那边不喜欢的才会送我这儿来呢。”江善轻哼一声,接着说道:“将东西收下去,也不必拿来我看了。”
珍珠点点头,就要下去收拾,刚准备离开就被江善叫住:“你先等一下,东西先不急着收拾,你去找一找前院的郑管事,就说我要将院里的摆设全换了。”
“啊?”珍珠一脸恍惚的愣在原地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江善嘴边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,“现在这些家具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找出来的,一股子霉味儿,我闻着不习惯,全都换成柳曲木的吧。还有这些的窗户纸也要换上新的,我喜欢屋子里亮堂一些。”
她拧眉想了一会儿,在珍珠傻眼的表情中继续说道:“对了,还有旁边的暖阁也得全部安上琉璃的窗子,我白日习惯去暖阁坐上一会儿,这才好欣赏外面的风景......嗯,就先这些吧,你都记下了么?”
珍珠咽了下口水,忐忑着说道:“姑娘,真的要这么说么?”她怕郑管事会忍不住打她......
江善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,珍珠在心里小小吸了口气,心乱如麻地下去了。
只希望等会儿郑管事骂她的时候,能骂得轻一点......
珍珠在心底里无奈地祈求道。
然而出乎她的意料,郑管事不仅没有骂她,还好声好气地将她送到了院外,珍珠心底里堆满不可置信,一路头重脚轻地回到望舒院。
没过多久,就有婆子浩浩荡荡抬了江善需要的东西过来,一番手忙脚乱的规整过后,整个望舒院焕然一新。
江善看着崭新的床榻,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。
既然已经选择不在意,那就怎么舒适怎么来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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